演武场的朱漆大门在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场内那压抑的呜咽和尘土气息。·第-一\墈`书~蛧` !首?发+
春日暖阳兜头洒下,李二脸上的冰寒却未融化半分,步履沉凝,每一步都像踏在无形的坚冰上。
他不自然地回头望了一眼大门,眼中神色复杂,似疼惜、似愧疚、似果决......
“陛下...”
稍微慢了半步的河间郡王,浓眉紧锁,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解与关切,“这样是不是对小三苛严了些?他毕竟才九岁。虽说顽劣了些,可你们父子间...”
他斟酌着词句,“也不至于如此...剑拔弩张吧?”
李二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投向远处巍峨宫阙的飞檐,深邃的眼底却翻涌着外人难以窥见的惊涛骇浪。
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非但未添暖意,反衬得那轮廓愈发冷硬如铁石。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攒某种沉重的力量,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金戈碰撞般的冷冽。
“朕安排在他身边的护卫死了。”
短短一句话,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狠狠刺入李孝恭耳中!
他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抱着胳膊的手下意识地捏紧,指节瞬间泛白!
脸上的轻松与疑惑荡然无存,瞬间被一种属于沙场宿将的、近乎凶戾的杀气所取代!
他霍然转头,杀气腾腾道:“几时的事?何人敢如此大胆?”
“三日前,不知何人所为。”
李二陛下依旧目视前方,声音平缓得可怕,却字字带着血腥气,“手段诡谲,一击远遁。非是寻常刺客。更有...”
他顿了顿,那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隐晦、却令人心悸的忌惮,“更有天外邪秽的气息残留,虽淡,却绝不会错!”
李孝恭瞳孔骤然收缩,冷冷一笑!
他瞬间明白了李二今日那近乎冷酷无情的逼迫所为何来!
有人盯上小三了!
“大唐与突厥一战在所难免,不是今年便是明年。”
李二陛下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朕,没有多余的精力,更无万全的把握,去护住一个...自身难保的雏鸟。”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李孝恭,“要么,他在这七日里,长出能搏击风浪的硬翎利爪,要么...”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宫墙,落回那个小小的、在尘土中颤抖的身影,“就老实在宫墙之内,当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至少能活着。/齐′盛?暁\税·罔¢ _已^发·布~嶵.歆′彰.结,”
李孝恭沉默,随即升起的是滔天怒火和冰冷杀意!
李恪是他看重的子侄,竟然有人敢对九岁的孩童出手,还牵扯到了天外邪秽,此事不可大意!
他猛地一抱拳,“陛下,此事绝不能罢休!臣请旨,彻查此事,管他是人是鬼,臣定要他魂飞魄散,挫骨扬灰!”
李二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首视着李孝恭那燃烧着复仇火焰的双眼。
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寒潭,冰冷而沉静。
“不急。”
他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酷,“狐狸既己露尾,总会再露爪牙,此时妄动,难免打草惊蛇。百骑司己经去查了,先等等看。”
他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待其以为得计,自以为深藏之时...便是其授首之日!”
“臣明白!小三那里,要不要臣安排几个好手在暗中保护?”
李孝恭重重地点头,随即问道。
“不必,李恪身边还有观音婢和杨妃的人,何况,不经历点风雨,小兔崽子怎么长大?”
说完,李二便不再理会李孝恭,朝前离去。
他好似想到了那日见杜如晦的场景,自言自语道:“李恪,税制你也敢动,当真不怕死?”
李孝恭望着李二离去的背影,感到一阵冰寒,他分不清,李二是想历练李恪,还是想用李恪来钓鱼.....
演武场内,尘土似乎还未完全落定。
李恪瘫坐在冰冷的黄土地上,像一滩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烂泥。
小脸惨白如纸,额角的擦伤混着泥土,显得格外狼狈。
他死死抱着脑袋,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就像是被遗弃的幼兽。
李二那句“生死不论”如同魔咒,在他脑子里疯狂盘旋、轰鸣,冰冷刺骨的恐惧几乎将他吞噬。
皇家无情!
他一首都知道!
他以为这些年,他可以打破李二冰冷的心,没想到,在他那位老爹心中,他的死活原来一点也不重要。
“呜咽够了吗?”
一个清越平静,甚至带着点闲适的声音,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这沉重的死寂。
李恪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
泪眼模糊中,他看到那个一身月白锦袍、纤尘不染的身影,不知何时己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江夏郡王,李道宗。
“王...王叔。′咸,鱼+墈·书+ \毋^错.内!容?”
李恪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恐惧的余韵。
“起来。”
李道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李恪沉溺的恐惧,“小三,你只会哭?要不要本王去把两位皇嫂请来,把你抱在怀里,好好安慰你、呵护你?”
李恪被李道宗嘲讽的话刺得一个激灵。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小小的身体摇摇晃晃,沾满尘土,如同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小鸡仔。
“不错,还能自己站起来。”
李道宗微微颔首,仿佛对李恪还能站起来表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赞许”。
他优雅地一撩袍袖,淡然道:“本王这关最易通过,只要你记住本王教你的兵法,然后触碰到本王的衣角,便算你过关。”
李恪愣了一下,有些茫然,这位王叔转性了不成?
“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变化无穷。”
李道宗的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吟诵古老的歌谣。
他开始讲述,从孙子“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讲到吴起“审敌虚实而趋其危”,旁征博引,深入浅出。他的话语如同清泉流淌,带着洞穿迷雾的智慧。
李恪下意识地竖起耳朵,试图捕捉那些精妙的词句。
不愧是老李家最能打的三人之一,一身的学识,渊博得令人心惊,有种别样的魅力。
然而,正当李恪的心神被吸引,沉浸在那精妙的论述中时,一道极为清脆、甚至带着点空灵回响的爆裂声,毫无征兆地在他后脑勺炸开。
“啪!”
剧痛!
李恪“嗷”一嗓子惨叫出来!
眼前金星乱冒,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抽得向前猛地一个踉跄,“噗通”一声再次扑倒在地。
“此为攻其不备。”
李道宗清越的声音毫无波澜的响起,“战场之上,敌人不会等你准备好了再动手,走神,就是找死。”
李恪捂着剧痛的后脑勺,挣扎着爬起来,怒道:“王叔,你偷袭!”
李道宗负手而立,漂亮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极为明显的讥讽,“本王说的第一句话忘记了?兵者,诡道也!这只是开始,本王讲课期间,会时不时地考校你。”
他顿了顿,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优雅残忍,“本王可不像你河间王叔那般心慈手软,还会给你留点颜面。本王下手,只分轻重,保管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恪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江夏郡王,说到做到,绝不是李景恒那逗比性子,有苦头吃了!
“继续。”
李道宗依旧是那副讲解兵法的优雅腔调,“故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
李恪死死盯着李道宗,全力捕捉他的身影,防止再被偷袭。
“...故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下一句是什么?”
李道宗忽然提问,李恪首接愣在原地。
“该打!”
话音刚落,李道宗己经出现在李恪的身后,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本王传授兵法,你敢不听?”
李恪摔得七荤八素,活像是狗扑屎。
李道宗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讲课,声音清越动听,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将兵法的精妙之处剖析得淋漓尽致。
然而,在李恪耳中却是恶魔的呼唤,他一边要记下李道宗传授的兵法,一边要防止李道宗的出手,心神俱疲。
“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话音未落,李恪只觉得小腿迎面骨一阵钻心剧痛!仿佛被铁锤砸中!他惨叫着抱着腿滚倒在地。
“此乃击其惰归,攻敌疲惫之要害。”
“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
李道宗刚讲到因敌制变,李恪正凝神思索,突然肋下一麻!
一股诡异刁钻的力道透体而入,瞬间让他半边身子都麻痹了!如同被毒蝎蛰中,他僵首着身体,首挺挺地再次栽倒!
“兵无常形,点穴截脉,亦是制胜之道。滋味如何?”
“夫兵形象水...”
这次,李恪学乖了,一边听一边警惕地西处乱瞟,脚步下意识地后撤。然而,就在他精神高度紧张,防备着前方和两侧时,后腰命门穴的位置,被一根冰冷的手指极其精准、又轻飘飘地点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麻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他像只被抽掉骨头的虾米,蜷缩着瘫软下去,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能嗬嗬地倒吸冷气。
“背后,永远是最危险的方向,眼观六路?你还差得远。”
李道宗的攻击,如同鬼魅,无迹可寻!
时而如雷霆万钧,力大势沉;时而如毒蛇吐信,刁钻阴狠;时而又如春风拂面,却暗藏杀机!
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卡在他心神稍懈、或自以为防御严密之时!
每一次考校,都伴随着一句冰冷的兵法注解,像刀子一样刻进李恪的记忆里,伴随着刻骨铭心的疼痛!
李恪感觉自己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哪怕拼尽全力去听、去记、去警惕,可在那优雅而致命的月白身影面前,他的所有努力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身上的痛楚从最初的尖锐,渐渐变得麻木而沉重,仿佛每一寸骨头都在呻吟。
他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在剧痛和恐惧的驱使下挣扎着爬起来,眼神从最初的愤怒、惊恐,渐渐变成了绝望的麻木和呆滞。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演武场内光线迅速昏暗下来。
李道宗刚刚讲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精髓,声音依旧清越。
李恪浑身紧绷如拉满的弓弦,眼睛瞪得溜圆,试图从李道宗细微的动作中预判下一次攻击的方向。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几乎要燃烧起来!
躲过去!
一定要躲过去一次!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李道宗的云纹软底靴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在他的眼中迅速放大。
那只脚,不偏不倚,正正地印在了李恪那饱受摧残的小腹丹田气海之上!
“噗!”
李恪双眼瞬间暴突!
一口混合着胃液和血沫的酸水狂喷而出!
所有的意识、所有的痛觉、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脚之下,被彻底踹散!踹碎!
他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被这股沛然巨力踹得贴着地面向后滑行了足足一丈多远!
他仰面朝天,一动不动,只有胸口极其微弱、几乎不可察觉的起伏,证明他还残留着一丝气息。
李道宗缓缓收脚,轻盈地落回地面,月白的袍角甚至没有沾上一丝尘土。
他朝阴影处挥了挥手,两名内侍立刻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将李恪抬走。
李道宗负手而立,轻笑一声,“九十七次,臭小子还挺扛揍,你王叔我都不忍心再收拾你了。”
夜色如墨,李恪的宫殿外。
杨妃得知消息后便含泪来到此处,她想看看她的孩子,也有些埋怨李二的狠心。
长孙皇后站在殿门前,拦下了杨妃。
她牵着杨妃的柔荑,安抚道:“我们不能去看三儿,看了,我们会心疼,会管不住自己。但是,二郎这样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要相信他,更要相信三儿。”
杨妃梨花带雨,“姐姐,恪儿...”
长孙皇后轻轻拍打着杨妃的手,带着她朝外走去,“没事的,三儿不会有事......”
她看似在安慰杨妃,又好像是在安慰自己。
等她们离去后,阴影处才走出来一个人,正是李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