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县的后堂,柳絮愈发的嚣张,试图钻进李恪的鼻孔里。-鸿!特,暁`税·蛧¨ !哽~歆·最·筷`
他像没骨头似的歪坐在椅子里,下巴搁在冰冷的紫檀木案沿,手里拿着一叠稀奇古怪的图纸。
新任的万年县代县尉杨岌,站在书案前,身姿挺拔如松,仔细看去,额角竟渗出细密的汗珠。
方才,李恪看似漫不经心地嘟囔了一句,“真巧,我母妃也姓杨”。
没过多久,李恪有些恼怒地丢掉手中的图纸,好像才发现杨岌,懒洋洋道:“杨县尉,弘农杨氏枝叶繁茂,不知你属于哪一支?”
他盘膝而坐,小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眼神却清亮得可怕。
杨岌挺拔的身子猛地一震,霍然抬头,扯出一个笑脸,“殿下,天下姓杨的那么多,您怎么就确定我是弘农杨氏?”
“哦?”
李恪玩味道:“不否认,也就是承认了,倒还算老实,华阴房是吧?算起来,我们还有点亲戚关系。”
“殿下...”
杨岌喉咙有些发干,声音艰涩,苦笑道:“殿下不该点破属下的出身。”
“行了,就别装了,累不累?”
李恪笑嘻嘻地跳到书案上,居高临下道:“杨县尉,你不想弘农杨氏族人的身份暴露,博取我的好感?可惜啊...”
他眼中的精明如同一只小狐狸盯上了猎物,“可惜你是我老爹派来的人,本殿下也不是燕郡王。”
杨岌眼中瞳孔一缩,万万没想到李恪会有这番话。
原本,李恪得到关于杨岌的密信时,也曾怀疑这位弘农杨氏的旁支是不是主动在接近他,还在做那恢复旧朝的美梦。
随即又被他推翻了这种猜测。
李艺叛变之事,雷声大雨点小,与这位名声不显的统军有极大的关系,若不是他设局,逼走李艺,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率领的平叛大军想要攻下豳州都是一件麻烦事。¨卡¨卡/小+说-徃· ′追_最?鑫`彰.节*
后来,他身穿缟素,带领豳州府兵入长安,一看就不是痴心妄想之辈,反倒有几分热血心肠。
由此推论,李恪大概也猜出了他的目的,很烦,赶又赶不走,杀又杀不得。
李恪小手拍了拍杨岌的肩膀,“别紧张,我老爹让你来帮我,我高兴还来不及,不过...”
他话锋一转,笑容依旧,眼神却陡然冷冽如冰,“本殿下不想成为燕郡王,你这枚眼线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应该明白吧?你打小报告,就不能怪我手下没个轻重了。”
李恪每说一句,杨岌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这位殿下的心思,简首剔透得可怕!
“殿下言重了!”
杨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抱拳沉声道,“末将奉旨前来,唯知尽心辅佐殿下,治理万年,造福一方,绝无他意!”
“没有最好。”
李恪点点头,眼中的冰冷如同寒潭,“杨县尉是聪明人,能在李艺眼下潜伏这么久,必然有自己的本事。我李恪向来喜欢有本事的人,只要你不是动不动就跑去甘露殿,把我说过的话、见过的人、做过的事,掰开了揉碎了禀报我老爹,本殿下也不会为难你!保管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应有尽有!”
杨岌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看着眼前那张稚嫩却写满威胁的小脸,很清楚李恪的意思,懂事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如果杨岌让李恪不好了,那么他就不要怪李恪出手狠辣了。
杨岌很想笑李恪身边未必有能打得过他的存在,但是不知为何,马周与苏定方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
谁说这位殿下身边只有他们二人?
清理万年县衙、功德碑、五谷轮回厕,这位三殿下的手段一点也不差。′求¢书,帮~ +勉/费/阅^黩.
他不敢赌!
杨岌猛地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底下,“末将只知辅佐殿下治理万年县,唯殿下马首是瞻,不敢有二心,更不敢妄言妄行。”
“好,起来吧,放心就是,你不为难我,本殿下也不会为难你,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我老爹真要问你什么,就推到我身上,保你无事。”
李恪满意地点点头,小手一挥,仿佛刚才的敲打只是随口闲聊。
“随我去清渠现场看看。”
顿了顿,李恪像是想起什么事,嘱咐道:“县里的治安管好,那帮衙役该操练就操练,拿出点万年县的精气神来,还有马先生留下的册子,清渠挖出来的淤泥别浪费了,都是上好的肥料。”
杨岌怔怔地望着跳下书案的李恪,恍惚间,他好似看见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李二。
清渠工地上,号子声震天响。
拓宽的河道蜿蜒如龙,两岸新筑的堤坝在春日暖阳下泛着泥土的微光。
民夫们赤膊挥汗,抬石运土,脸上洋溢着一种为自己干活的蓬勃生气。
工棚下肉香饭香西溢,远处灾民安置区,一座座虽简陋却整齐结实的木屋正拔地而起。
整个万年县,仿佛都笼罩在一股蒸蒸日上、充满希望的暖流之中。
李恪叼着根草茎,蹲在渠边看几个老工匠琢磨着给新建的水闸安装绞盘,小高站在一旁,为李恪撑伞。
百姓己经习惯了这位平易近人的小县太爷,各自都忙着各自的事,只是时不时余光会飘向李恪,眼中满是感激。
杨岌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袍角沾满了泥点,指挥若定,嗓门比谁都大,那股辅佐的劲头十分旺盛。
忽然,远处走来两人,引起一阵骚动。
正是杜如晦与民部尚书戴胄。
两人皆着常服,但那股久居中枢的威仪,还是让百姓停下了手里的活,连空气都变得凝重了几分。
“三殿下!”
杜如晦的声音西平八稳,开门见山道:“奉陛下秘旨,清渠以工代赈,成效斐然。陛下希望长安城修缮能参考清渠工程,还请殿下出谋划策。”
李恪站起身,没有立刻回杜如晦的话,反而皱着眉头吼道:“一个个干嘛呢?当着我的面偷懒,本殿下不要面子啊?再不干活,当心我扣你们工钱!”
“嘿嘿...”
百姓们发出低声的浅笑,不再看他们这边,自顾自地干活。
“杜伯伯,您与诸位叔伯高瞻远瞩,想必己经有了一套可行的方案,就不要考验小侄了。”
李恪露出苦瓜脸,不满道。
闻言,杜如晦哈哈大笑。
戴胄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杜如晦,咬牙切齿道:“三殿下,他们嘴皮子动一动倒是简单,但是也不看看民部还有没有钱!城垣修缮、抚恤伤兵、边镇粮饷...哪一项不是吞金巨兽?民部库房里,耗子都快饿得啃门板了,年底盘算,窟窿大得能跑马,哪里有钱干他们那套!”
他一边说,一边用控诉的眼神看着杜如晦,仿佛对方是要把他架上火堆烤。
杜如晦被戴胄噎得够呛,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他何尝不知民部窘迫?
突厥南下虽退,创伤犹在,又逢旱灾,处处都要钱。
可陛下的意思......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重新投向李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这位三殿下给了他们不少惊喜,不仅能从五姓七望身上割下一块肉,还能从铁公鸡身上拔毛,说不准,还真有点石成金的招。
李恪狐疑地看着两位大臣,粮价上涨的时候,这些老家伙们没少算计世家,怎么会又没钱了?
杜如晦轻咳一声,以他的沉稳,目光也忍不住飘向别处。
而站在杜如晦旁边的戴尚书,活像被剜了心头肉,深锁的愁纹几乎要连成一片沟壑。
“殿下请看!”
戴胄从宽大的袖袋里掏出一本厚厚的账簿,又摸出一根看似普通的算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这样花下去,臣只能吊死在民部的值房了!”
他一边说,一边手指不断在算筹上掐动,“这窟窿就算是把老夫敲骨吸髓都补不上!哪里还有钱支撑长安城的修缮!”
李恪稍微退后两步,这位尚书大人的唾沫星子都要喷到他脸上了。
定睛一看,账册上几行朱笔圈出来的、触目惊心的巨大数字,让李恪都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我爹干啥了?想要一口吃成大胖子也不怕把自己噎死!”
杜如晦假装自己没有听到李恪大逆不道之言,长长叹了一口气,“殿下,戴尚书所言乃实情,然陛下旨意在此,修缮长安刻不容缓,还请殿下出谋划策,以解燃眉之急。”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戒备,“殿下千万别说让我等学万年县善捐那一套,换一个法子,我们...要脸。”
李恪顽劣之名,杜如晦又不是不知道,真让他去善捐,去还是不去?
一边是国事,一边是名声,成年人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自然是都要!
你们要脸,我不要脸呗!
李恪暗暗在心头给杜构、杜荷两兄弟记上一笔账,惹不起你杜如晦,还不能欺负你两个儿子?
李恪谄笑道:“杜伯伯,哪里能让您用小孩子的把戏。”
“嗯?”
杜如晦与戴胄眼中精光暴涨,还真有其它办法?
李恪迎着杜如晦和戴胄急切的目光,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明朗又带着点狡黠的笑容。
如果是杜构他们看到,一定会离李恪远一点,谁知道这小子又在酝酿什么坏水!
李恪吐掉嘴里的草茎,“没钱?这事好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