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干冷的空气里还弥漫着前夜的尘土味。?精-武+晓*说¨网\ ·追!嶵′欣_章*劫,
万年县衙门口那面斑驳的告示墙下,却罕见地聚集起了一小群人。
人们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大多是些老人、妇人,甚至还有些半大的孩子,他们挤在一起,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茫然,以及一丝被生存本能驱使的微弱希冀,死死盯着墙上那张崭新的、墨迹淋漓的告示。
一个穿着还算干净长衫、识字的老童生被推搡到最前面。
他眯着昏花的老眼,努力辨认着告示上的字句,声音沙哑而颤抖,却努力放大:
“万年县衙谕告…本县父老…今岁…大旱…民生维艰……上体天心,下恤民瘼…特…特行以工代赈之法…征召民夫,疏浚…疏浚龙首西渠…自老鸦渡口始…凡应募者…无论老弱…管两饭...日…日结粟米半升…自带…自带锹镢……”
“半升粟米?”
人群里一个抱着孩子的枯瘦妇人猛地抬起头,死气沉沉的眼中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声音尖利得变了调,“真的…真的给米?”
“告示上写的,白纸黑字,‘日结粟米半升’!”
老童生用力点着头,指着告示上的字,激动得胡子都在抖。
“老天爷开眼了啊!”
一个须发皆白、拄着树枝当拐杖的老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县衙大门的方向,用尽力气磕下头去,枯瘦的脊背剧烈起伏,“活菩萨,殿下是活菩萨啊!”
麻木的人群如同被投入滚水的冰块,瞬间沸腾起来。
半升粟米!
在这饿殍盈野的年月,那就是吊命续命的活路!
绝望的死水里,终于投入了一块救命的石头,激起了求生的浪花。_墈·书¨屋`晓,说?枉· ,已?发*布¨醉,薪¨蟑′劫-
人们互相搀扶着,嘶哑地呼喊着,踉跄着奔向自己残破的窝棚,去寻找、去抢夺任何能用来挖土的家伙什——断裂的锄头、磨秃的镐、甚至只剩下半截的木棍。
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迅速蔓延过龟裂的田地,烧遍了每一个被饥饿扼住咽喉的角落。
当天中午,小高驾着马车带李恪前往老鸦渡,马车后面是李恪那位河间王叔亲手安排的护卫队,每一个都是从战场厮杀下来的猛士。
当来到龙首西渠“老鸦渡”口时,眼前的景象让李恪深沉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浑浊的渠水早己断流,只剩下河道中央一道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泥沼。
宽阔的河床上,此刻却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人。
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全是攒动的人头。
老人佝偻着腰,妇人咬着牙,半大的孩子憋红了脸,他们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手中五花八门、甚至称不上工具的器具,奋力挖掘着河床上板结干硬的淤泥。
泥土被翻起,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土腥和腐殖质的气息。
沉默,是这里的主调。
除了粗重的喘息、锹镢入土的闷响、泥土被甩开的簌簌声,几乎听不到一句多余的交谈。
饥饿榨干了他们说话的力气,但那一双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对生存的渴望。
每一锹土被挖起,都意味着离那救命的半升粟米更近了一步。
几个县衙派来的小吏,拿着简陋的名册,在人群边缘紧张地登记着名字,维持着最基本的秩序。^衫.疤/墈^书^旺, ¢蕪*错~内_容^
没人敢在此处耀武扬威,县衙门口吊着的三人还有轻微的呜咽声,谁也不想成为第西个被吊起来的人。
李恪的到来并未引起大的骚动,饥饿的人们只是敬畏地、匆匆地瞥一眼那玄青色的身影,便又低下头,更加卖力地挖掘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希望都从这干涸的河床里挖出来。
他们都看到了不远处升起袅袅炊烟的火灶,有十来位被推举出来的厨娘正在不停地擀面蒸馍。
殿下言而有信,说管两顿饭就管两顿饭,他们不敢辜负这份信任,更害怕消极怠工失去这份工作。
李恪没有下马,只是勒住缰绳,静静地驻马在高处,俯瞰着这片在苦难中挣扎求生的景象。
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缓缓扫过每一个奋力挖掘的身影,扫过他们枯瘦的手臂和沾满污泥的脸庞,最终,落在那不断被翻开的、深褐色的河床泥土之上。
忽然,河道靠近北岸的一处洼地,传来一阵异样的骚动。
“挖…挖到硬东西了!好大一块!”
一个正奋力挥动半截铁锹的汉子,感觉锹头碰到了异常坚硬之物,震得他虎口发麻,不由得停下动作,惊疑地喊道。
“啥玩意儿?石头吧?”
旁边一个老人喘着粗气凑过来,用手中的木棍戳了戳。
“不像石头,埋得怪深的,来,搭把手!”
汉子招呼着旁边的几个人。
几个同样被饥饿驱使的汉子围拢过来,用破铁片、木棍,甚至用手,奋力地刨开那洼地边缘坚硬冰冷的淤泥。
动作急切而粗粝,带着一种盲目的、挖掘宝藏般的冲动。泥土被一捧捧甩开,坑越刨越大,越刨越深。
终于,“哐当”一声脆响,像是金属或硬木撞击的声音。
有人惊呼道:“出来了,是个箱子,烂木箱子!”
箱体被淤泥浸透,呈现出一种肮脏的深黑色,木质腐朽酥软,似乎一碰就要碎掉,但箱体上残留的几道断裂的铁箍,还顽强地昭示着它曾经被精心封存的痕迹。
“小心点!别弄散了!”
有人喊道,声音带着莫名的紧张。
几个人的动作下意识地放轻了些,用工具小心翼翼地撬开那朽烂的箱盖。
箱盖应声碎裂,露出里面被厚厚一层黑褐色淤泥包裹着的物件。
离得最近的汉子,用颤抖的手,不顾那刺鼻的腥臭,扒开淤泥。
首先露出的,是几卷同样被泥水浸透、粘连在一起的纸卷,边缘己经烂得不成样子。
紧接着,是一角靛蓝色的、厚实的、在泥污中依然显得突兀簇新的硬纸封皮,与赵德全呈上的那本常平仓账簿的封皮,一模一样!
“纸,好多烂纸。”
汉子茫然地嘟囔着,将那靛蓝封皮的一角扯了出来。
那封皮一角上,一个清晰的、代表着“仓廪”的墨色印记,如同一个狰狞的烙印,在惨淡的阳光下,刺目地显露出来。
“账…账簿?”
旁边有人认出了那印记,失声叫道,声音因极度的惊愕而扭曲。
骚动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炸开。
附近的灾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不由自主地围拢过来,伸长脖子,惊疑不定地看着坑底那朽烂木箱里露出的、散发着腐败气息的纸卷和那刺眼的靛蓝封皮。
李恪站在高处,将洼地里的变故尽收眼底。
当那靛蓝封皮和仓廪印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瞬间,他深邃的眼眸猛地一缩,瞳孔深处似有冰冷的寒光爆射而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破了河床上压抑的气氛。
只见县丞郑通带着几个衙役,脸色煞白,满头大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洼地这边冲了过来。
他远远地就看到了坑里的东西,也看到了面沉如水的李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殿下,此乃污秽之地,恐有邪祟秽物,不可不防啊,此处就交给下官,免得邪风侵了您的贵体,也免得惊扰了百姓。”
郑通语无伦次,一边说着,一边疯狂地朝身后的衙役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去填坑。
然而,没有一人敢动,他们小心翼翼地望着李恪,等待这位殿下的命令。
河间王府的侍卫队队长冷冷注视着这群衙役,谁敢有异动,必被他当场斩杀!
“慌什么?”
李恪清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寂静下来的河床,“朗朗乾坤之下,什么邪祟敢作祟?”
他微微侧首,对侍立一旁的小高下令,“将坑中之物小心起出,所有文书账册,无论湿烂与否,片纸不得损坏,带回县衙后,我要一一过目。”
“喏!”
小高凛然应命,立刻带人上前,拨开那些不知所措的灾民,亲手将东西放入一个崭新的锦盒内。
看到这一幕,郑通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瘫软在地,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李恪冷冷一笑,人在做天在看,自以为万无一失?殊不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昨日吃进去几分,今日就要你连本带利地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