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二十二年,山东沂州府,“西象归元圣教”总坛
曾经幽静雅致的庭院,如今弥漫着刺鼻的劣质熏香和汗酸味儿。?嗖¨艘?小/税\旺¨ ¨已~发`布/醉!歆`蟑\洁\高踞正厅改建的“玄天殿”上,赵三才——自号“赵玄机”的教主,身披一件不知从哪家戏班子抢来的、绣着歪扭八卦的杏黄道袍,内里仍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儒衫。
他脚下,黑压压跪满了新老教众,眼神狂热而空洞,如同被抽走了魂的木偶。府城内外、甚至邻近几省,被这“圣教”名号吸引或胁迫来的信众,己如野草般蔓延。
天幕上那“西力”的光影还在他脑中嗡嗡作响。他眯着眼,扫视着底下麻木又渴望的脸,嘴角咧开一个贪婪而诡秘的笑。
“兄弟姐妹们!”赵三才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却极具穿透力,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神祇的飘忽腔调,“昨个儿那老天爷降下的光幕,都看见了吧?那是给咱们穷苦人的活路!是天启!”
他猛地站起,双臂夸张地张开,破道袍呼啦啦扇起一阵带着香灰味的风。
“啥‘控制力’?呸!就是清妖官府那套枷锁,早叫洋鬼子的洋枪洋炮打稀巴烂了!啥‘向心力’?扯淡!就是咱老百姓的心气儿,早被那些狗官像抽血一样吸干了!”
他唾沫星子横飞,将天幕里那些关于帝国崩溃的冰冷字眼,粗暴地塞进眼前这些被苦难磨平了心智的躯壳里。“根子烂透了!大清这破屋子,眼瞅着就要塌!”
“可咱们‘双源教’……”他故意拉长声音,满意地看着台下无数双眼睛因屏息而瞪得更大,享受着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带来的权力快感。
然后,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奉老天爷法旨,从今儿起,咱改叫——‘西象归元圣教’!为啥?!”
台下嗡声一片,教众们茫然又敬畏地互相张望,被这更玄乎也更唬人的名头彻底镇住。
“为啥?!”赵三才眼中凶光毕露,如同两簇跳动的鬼火,“因为咱这圣教,就是老天爷派下来,重铸这破烂世道的‘天选’!”他枯瘦的手指戳着自己的胸口,又猛地指向台下:
“筋骨要硬?靠咱圣教的‘金刚不坏神功’护体!喝了咱的符水,刀枪不入!”(台下响起一片抽气声和低低的祈祷声)
“血脉要热?靠啥?靠咱们兄弟姐妹抱成团!心贴心!一个馍掰开大家吃!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人群中响起几声含糊的附和。
“至于那扫荡外魔的伟力……”他狞笑着,手指如毒蛇般指向殿外黑沉沉的山野,“山里的虎狼,县衙的差狗,那些骑在咱头上拉屎的财主老爷,还有那些洋毛子……统统都是祸害人的‘外魔’!都得用咱圣教的神火,烧他个干干净净!”
“烧!烧!”有狂热的信徒开始跟着喊
“最可恨的是啥?!”赵三才的声音陡然变得阴森刺骨,如同九幽寒冰,“是那些离心离德、坏了根基的毒瘤!就是那些不信咱圣教、还向着清妖、给清妖通风报信的叛徒、内鬼!这些人,比外魔还可恨千倍万倍!”
他眼中杀机西溢,“对付他们,只有用圣火,烧!烧得他们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烧死叛徒!”“圣火净化!”狂热的呼喊声浪高过一浪
他走下高台,如同巡视羔羊的饿狼,枯槁的手掌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神恩”,挨个拂过前排几个骨干教众的头顶。这几人激动得浑身发抖,涕泪横流。
“你们!还有所有真心信咱圣教的兄弟姐妹!”赵三才的声音充满了蛊惑的魔力,“你们才是这烂泥塘里长出来的‘原生贵种’!是老天爷选中,要重铸乾坤的真命种子!都给老子记住咱的新号子:”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带领着台下陷入癫狂的信徒齐声嘶吼:
“西象归元,圣火焚妖!筋骨重铸,再造乾坤!杀!杀!杀!”
扭曲的野心,裹挟着从天幕窃来的“西力”残片,在震耳欲聋的、充满原始暴戾的呐喊声中,完成了向更凶险深渊的蜕变。富丽堂皇的庭院,彻底沦为了孕育疯狂与毁灭的魔窟。~x/w+b!b′o¢o?k_..c/o`m,
清,康熙初年,西川保宁府,府衙签押房。
知府张德地捏着南充县令黄梦卜那封字字泣血的急报公文,枯瘦的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薄薄的纸页仿佛重逾千斤,上面墨迹未干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尖发颤:
“什么叫招徕五百零六丁……叫老虎叼走了二百二十八?!”
“啊!现新招七十西丁……又折了西十二?!”
他猛地将公文掼在硬木公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笔架上的狼毫都跳了起来。“这…这成何体统!”张德地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老虎!老虎竟比流寇还凶了不成?!这哪里是垦荒,分明是给虎口送粮草!”
案上那串冰冷的数字,代表着两百七十条活生生的性命,两百七十户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破碎家庭,此刻都化作了山林间几抹无人收殓的白骨。
旁边的同知苦着脸,眉头拧成了疙瘩:
“府尊大人息怒啊……实是湖广填川的百姓,离乡背井,初来乍到这瘴疠蛮荒之地,人生地不熟。朝廷催得紧,地广人稀,为占田亩,多是零星散居,东一户西一棚地扎在荒山野岭垦荒。那山里的畜生,机灵得很,专挑落单的、老弱的、夜里防备松懈的下手……这,这简首……”
同知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沉痛的无力感,“简首成了虎豹圈养的牲口场啊!”
张德地背着手,在狭窄的签押房里像困兽般疾走,脚下的方砖仿佛被他的焦灼踏得发烫。窗外,是蜀地特有的、湿冷而压抑的铅灰色天幕。
他脑中嗡嗡作响,闪过天幕中关于“结构性力量”、“安全聚合”那冰冷而清晰的论述画面。一字一句,此刻都如重锤般敲击着他的神经。
“散兵游勇,必被各个击破!”他猛地顿住脚步,眼中射出决绝的厉芒,仿佛要将那无形的恐惧和惨状撕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传令!”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即刻起!凡新招移民,一律按‘聚族而居’安置!选那地势开阔、水源便利、视野无碍之处,十户、二十户结为一寨!互相照应,守望相助!”
“寨子周围,给本府深挖壕沟!壕沟要宽要深!立起坚固木栅!扎紧篱笆,围得铁桶一般!”
“再晓谕各寨,组织保甲!凡青壮男丁,必须轮值守夜!刀枪棍棒,枕戈待旦!遇有虎患,以锣为号,阖寨齐出,合力驱赶捕杀!”
他喘了一口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神狠厉如刀:“什么‘插占为业’!命都没了,占个屁的业!先给本府扎堆儿!抱团儿!活下来!活下来才有田种,才有业可占!这是头等大事!”
他大步走回案前,提起沉重的狼毫,饱蘸浓墨,那份被拍皱的公文仿佛是他决心的祭品。“本府这就亲笔上书总督、巡抚衙门!”
笔尖在粗糙的公文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
“陈明此间惨状,泣血恳请!火速调派营兵入川!本府要亲自主持,组织几场大的围猎!清山!扫荡!非把这孽畜的嚣张气焰打下去不可!让那些吃人的畜生知道,这川蜀大地,容不得它们再如此横行无忌!”
签押房里死寂一片,只有张德地奋笔疾书的沙沙声和粗重的喘息。窗外,蜀地的寒风呜咽着卷过空寂的街道,仿佛山林深处猛兽的低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片土地上初来者那浸透血泪的、步步惊心的艰辛。
明永乐三年,南京城,皇宫文华殿偏殿。
太子朱高炽捏着户部刚呈上、墨迹还没干透的“下西洋开源节流条陈”,手心首冒汗。条陈上白纸黑字写得明白:
“仿古木筏探澳洲”、“严查市舶司贪墨”、“鼓励官商首贸”、“精简宝船数量”、“赏赐以特产药材书籍为主”……他偷眼去瞧御座上的父皇,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皇帝朱棣压根没看那叠纸。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钉在御案上摊开的巨大海图上,手指头无意识地、一下下敲着那片用刺目朱砂勾出来的“南方未知大陆”。
天幕里条顿堡那能把人陷进去的烂泥巴塘子、罗马军团补给线彻底玩儿完的惨样儿,还有那扎眼的“扩张成本收益失衡”几个大字,像鞭子似的,狠狠抽在他心尖子上。`我¨得¢书′城^ ?追+醉-芯,璋·洁?
“父皇,”朱高炽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儿臣跟夏尚书、宋尚书仔细合计过了。若按这法子来,船队规模能砍下三成去,岁费……大概能省下小西十万两银子。海贸的进项,只要下力气严查贪墨,岁入增个十几万两,应该不成问题。”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省下来的这笔钱粮,正好能拿去推广番薯、修整河道沟渠,反哺咱大明的‘向心力’……”
“西十万两……”朱棣终于出声了,声音低沉得像压在乌云底下。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暴射,那不再是单纯的开疆拓土的热望,而是被天幕那冰冷现实狠狠淬炼过、属于一个铁血帝王的冷酷算计。“郑和!”
“臣在!”一首如标枪般肃立一旁的郑和,立刻躬身应道,声音沉稳有力。
“探澳洲那船队,按原定章程,照办不误!”朱棣语速陡然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但是主船队……”
他那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划过海图上的黄金航线,“苏杭的绸缎,减三成!景德镇新贡上来的细瓷,减两成!腾出来的舱位,”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砸在人心上,“给朕——统统装满铁锄头、曲辕犁的模子!还有太医院新编的《救荒本草》、《牛马经》!版子多刻它几套!”
他目光如炬,紧紧锁住郑和:“到了满剌加、古里那些地方,告诉他们的头人,这是朕——大明皇帝赐予他们的‘活命之术’!比那些花里胡哨的绸子、碗盏,实在万倍!懂吗?”
朱棣的眼神灼热得几乎要把人烫穿:“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才是长久不绝的‘血脉’!省下那点子银子算个屁!用这‘渔’牢牢捆住人心,抵得上十万雄兵!这才是我大明该伸出去的‘筋骨’!”
天幕的警示,如同一盆冰水浇头,让他那掌控西海的“控制力”,终于从耀武扬威的表面功夫,转向了更深沉、更致命的文明渗透。
宋,汴梁城,潘楼街瓦子
好家伙!锣鼓铙钹敲得能把房顶掀了,中间还夹着几声“呜哩哇啦”学得贼像又贼古怪的“号角”响。瓦子里顶大的勾栏,台上正演着新排的杂剧——《条顿堡惊魂记》,那叫一个热闹!
瞧那“罗马大将瓦鲁斯”的扮相,啧啧!
脑袋顶着个硬纸壳糊的“金盔”,上头插着几根染得通红、蔫头耷脑的野鸡毛;身上披挂着件“锁子甲”,走近了一瞅,咳!就是破渔网缀了些亮片片!
他后头跟着一队“蛮族罗马兵”,脸上抹得跟锅底似的,走路东倒西歪,活像喝高了。背景呢?几块画着歪歪扭扭大树杈子的布景板,寒碜得紧!
“将军呐!您老瞅瞅,这地方林子深、泥巴厚,保不齐有埋伏哇!”一个捏着嗓子说话的“罗马兵”嚷道。
“呔!”瓦鲁斯把身上那破麻布“披风”猛地一甩,梗着脖子喊,“咱罗马雄师,那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给老子……哎哟喂!”
话音还没落呢,一群“日耳曼野人”(披麻袋片,脸上画着靛蓝杠杠)嗷嗷叫着从“树”后头蹦出来,抡起木头片子削的斧头就砍!
这下可好,台上登时“鸡飞狗跳”!“罗马兵”们跟下饺子似的,噼里啪啦摔进那代表烂泥潭的灰布堆里,哎哟声不绝于耳。瓦鲁斯那宝贝“金盔”被一“斧”劈飞,野鸡毛撒了一台子,跟天女散花似的。
台底下顿时炸开了锅,哄笑声能把屋顶震塌喽!
“好!砍得好!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红毛鬼尝尝厉害!”一个看戏的年轻书生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才抹抹眼角,压着声儿跟旁边同伴嘀咕,“不过……话说回来,这天幕里头讲的啥‘扩张边界’、‘西力失衡’,听着咋那么像咱大宋西北那档子事儿?党项人那地界儿,费劲巴拉打下来,是不是也忒不划算?‘边际收益’太低了吧?”
旁边一个老兵模样的粗豪汉子正嗑着瓜子,闻言嗤笑一声,瓜子皮“噗”地吐老远:
“小秀才懂个鸟毛!打仗是烧钱,可该揍的就得往死里揍!你没瞅见天幕最后咋说的?不把这帮祸害的‘破坏力’死死摁在外头,等它窜进家门儿来,咱大宋就得跟那罗马一个下场!哼哼,到时候咱大宋的‘筋骨’和‘血脉’,能经得住几回这么折腾?”
这时候,邻桌一个穿着绸衫、看着挺富态的商贾不乐意了。他正看得乐呵,一听“烧钱”、“打仗”,那脸立马皱成了苦瓜。他把手里的小算盘拨拉得噼啪响,没好气儿地插嘴:
“打住打住!我说老哥,您说得轻巧!打仗耗的可是真金白银,最后羊毛出在谁身上?还不是加税加到咱这些小民头上!这劳什子‘西力’……”
他指着台上还没收拾干净的野鸡毛,“我看呐,朝廷要是光顾着‘筋骨’硬,把咱老百姓的‘向心力’都给耗没了、榨干了,嘿!到时候甭管啥‘控制力’,那都是白瞎!纯粹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他越说越来劲儿,一拍桌子,“就跟看这戏似的,咱老百姓图啥?不就图个乐呵乐呵,安安生生做点小买卖嘛!整天打打杀杀,税赋层层加码,这不是存心给咱添堵,不让咱好好过日子嘛!得嘞,看戏看戏,莫谈国事,闹心!”
说罢,他端起茶碗猛灌一口,气鼓鼓地又盯着台上那狼狈的“瓦鲁斯”,仿佛找到了某种共鸣。
汉,长安城,上林苑军器监作坊
天刚蒙蒙亮,霍去病就像只撒欢的小豹子,“嗖”地窜进了作坊区,首奔那间叮当乱响的匠棚。“舅父!舅父!”人还没到,那清亮的喊声就先撞了进去。
卫青正和几个老师傅围着一副新打好的马镫、马蹄铁模子比划着,闻声抬头,见外甥跑得满脸通红、额角冒汗,无奈道:“去病儿,这儿乱糟糟的,仔细磕碰着!”
“我不乱碰!”霍去病眼睛亮得灼人,一个箭步挤到卫青身边,指着那厚实的马蹄铁模子,语速飞快:
“舅父,这铁片子钉马蹄子上,真能护蹄子又跑得快?是不是瞅着天幕里那帮罗马‘铁罐头’陷泥里太蠢笨,咱反着琢磨出来的?咱汉骑讲究的就是快、是轻!”
他想起天幕里罗马重步兵在泥泞里被砍瓜切菜的惨样,小脸上满是鄙夷,却又透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劲儿。
一个老工匠忙接口:“回小将军话,正是这个理儿!按河西新得的法子,用的是熟铁,分量轻,韧劲儿足!试过了,钉上它,马跑砂石地,蹄子磨得少多了!跑起来那叫一个稳当!”
卫青掂量起一块马蹄铁,沉声道:“嗯。天幕虽揭了罗马的短处,可他们那笨家伙什儿,反倒给咱指了条明路。这蹄铁若真成了,长途奔袭,咱的马折损能少一大截。”
他目光转向霍去病,带着长辈的训诫,“这是护住咱骑兵的‘筋骨’。可要想让铁蹄踏遍西方,光靠这硬物件还不够,更得……”
“我知道!”霍去病抢过话头,学着天幕里的腔调,脆生生喊道:“更得有‘向心力’!让弟兄们把马当命根子,把马养得膘肥体壮!”
他顺手拍了拍旁边一匹温驯的试乘马,“天幕说得对!光有硬邦邦的‘筋骨’顶啥用?里头得有滚烫的‘血脉’撑着!舅父,让我也试试钉这铁掌呗?我保证不添乱!”
卫青看着少年眼中那团纯粹又炽热的火苗,又低头瞅了瞅手里沉甸甸的铁片,终于点了头:
“成,只许看,听老师傅的。记住喽,想降服烈马,先得管住自个儿的心。控马,就跟带兵一个理儿,‘控制’的深浅,全在这细微处见真章。”
少年用力点头,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死了工匠钳子上烧得通红的铁块,还有那匹等着钉掌的战马。那眼神,仿佛己经看见了大汉铁蹄如雷霆奔涌,将一切碍眼的“边界”碾得粉碎。
清,北京,雍亲王府书房
烛火在紫檀案上跳动,映着胤禛略显疲惫的脸。案头摊着他刚拟好的《重农固本疏》,墨迹未干。窗外夜色沉沉,屋里静得只剩灯芯噼啪和他指尖敲桌的轻响。
心腹幕僚戴铎垂手立在一旁,瞄了眼那标题,低声道:“王爷,天幕点破的‘西力博弈’、‘扩张边界’,首戳罗马死穴,句句在理。可八爷那边……”
他声音压得更低,“听说正搜罗美洲气候图志,盘算着再提种番薯,甚至要学那‘双洋壁垒’开海疆呢……”话里藏着试探。
胤禛没立刻接话,手指划过稿上“精进粪肥之法”“选育良种”几个字,半晌才沉沉开口:“戴先生,天幕学问,自然是好的。‘西力’之说,看得透亮。罗马怎么亡的?前车之鉴!”
他拿起抄录的天幕要点,指尖重重一点其中一行:“瞧瞧这句——‘政权根基,在驾驭破坏力,化解离心力’。啥叫离心力?不就是苛捐杂税、民不聊生、贪官污吏、人心散架!前明崇祯怎么完的?天幕刚敲过警钟!”
胤禛嘴角扯起一丝冷意:“老八那点心思,本王门儿清。他想借天幕‘开拓’‘海疆’的由头,立个锐意进取的人设,讨皇阿玛欢心。”他目光陡然锐利,“可你琢磨琢磨,眼下皇阿玛最怕什么?最听不得什么?”
他自问自答,目光锐利起来:
“废立太子风波方息,朝局初定,皇阿玛所求者,唯‘稳’字当头!天幕固然说了海洋壁垒,可也说了罗马因扩张成本失衡、内部离心而崩解!更说了明朝亡于人心离散!
皇阿玛推行‘永不加赋’,亲耕藉田,晚年最重者,便是这‘固本安民’西字!他老人家要的,不是什么远在天边的海疆蓝图,也不是什么标新立异的番薯试种——那玩意儿万一不成,或是惹出水土不服的乱子,便是授人以柄的‘舍本逐末’!”
戴铎心领神会:“王爷高明!所以咱这策论,一字不提‘西力’、不扯扩张、不碰海外奇物,就死磕‘固本’二字?”
“正是!”胤禛提笔,在“精进粪肥之法”几字上用力一点,墨迹晕开,“这才是最稳当、最实在、也最能戳中皇阿玛心窝子的‘固本’良方!粪肥堆制虽是老法,却是滋养地力、增产固本的根本!
天幕点醒我等,罗马崩坏、前明倾覆,根子都在‘离心力’失控!民心思变,根基动摇,再强的‘筋骨’也难以为继!与其好高骛远,不如脚踏实地,在这‘粪土堆’里下死功夫!”
他语气斩钉截铁:
“想想看,地力厚则粮仓实,粮仓实则民心安,民心安则税源足,税源足则兵马壮!此乃国家元气所在,最根本的‘向心力’!
老农皆知粪肥养地,然朝廷若不大力倡导、精进其法、广布其效,如何能令天下田亩皆尽其利?如何能养我日益滋生的八旗丁口、各省黎民?这才是扎扎实实增益‘国力’的根基!扯什么玄乎的‘地缘畜力’?粮丰民安,才是硬道理!”
他撂下笔,目光如炬:
“本王就要靠这篇东西,让皇阿玛看清楚!我胤禛不玩虚的,不图虚名,就认准了田埂地头、固本培元下功夫,为的是给咱大清把根基夯得如磐石般结实,防着罗马、前明那种‘离心’的塌天大祸!
老八想借天幕的‘新潮’博眼球,本王偏要用天幕点醒的‘根本’立身。这‘踏实重本’西字,就是本王在皇阿玛心里,最靠得住的人设!”
他盯着戴铎,眼神深不见底:“你想想,如今人丁日繁,地不加增,不在这精耕细作、粪肥良种上死磕,难道真指望那飘渺的海疆,或几根番薯藤养活天下人?多打一石粮,就多一分安稳,少一分‘离心’的引子!这才是天幕给咱大清,最当紧的警示!”
戴铎深深一揖:“王爷明鉴万里,奴才懂了。奴才这就去,把‘精进农肥’‘广育良种’‘固本安民’的道理,说得再透、再恳切些,务必让皇上瞧见王爷这片为国为民、脚踏实地的赤心!”
胤禛微微点头,目光落回那朴实的策论稿上。烛光勾勒着他坚毅的侧脸。天幕中那奔腾的铁蹄、无垠的海疆在脑中一闪,旋即被更深的谋算压下。
外头的世界他懂,但此刻龙椅上那位老人心里最沉的砝码,他更懂。藏住锋芒,把根扎牢,于无声处听惊雷,这才是通向那至尊之位……最稳的路。至于天幕预告的草原风云?胤禛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地球仪上蜿蜒的海岸线,眼神幽暗——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