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骊山,刑徒营地
麻绳死死勒进手腕的烂肉里,稍微动一下,背上那些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的口子就火辣辣地疼。-第¢一,墈*书¢枉+ ¢蕞`歆?璋.结+埂+新?筷+
黑夫给吊在刑架上,一会儿憋得喘不上气,一会儿又冻得骨头缝里发冷,脑子都迷糊了。
之前看天上那个“天幕”讲的什么《商贸密码》,那点想头,早就被监工屠的鞭子和这要命的吊索给抽没了。
他觉着自己这条命,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骊山湿冷的晨雾里,变成一块砌坟的砖头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真要完蛋的时候,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和粗嗓门的吆喝声过来了。
“放下来!快!”
身子猛地一沉,“噗通”一下砸在冰凉梆硬的地上,灰土呛得他首咳嗽。黑夫剧烈地咳嗽着,模模糊糊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都是跟他一起偷偷琢磨滑轮那帮苦兄弟,一个个瘦得跟柴火棍似的,正手忙脚乱地给他解手腕上那死疙瘩扣儿。
“黑…黑夫哥!成了!真的成了啊!”
那个叫阿土的年轻小子,脸上还带着青紫的印子,嗓子哑得不行,可那高兴劲儿都快从声音里蹦出来了,一边费劲解绳子一边语无伦次地说,
“我们…我们把你画的图…想法子塞给管仓库的老吴了!他…他交给上头的司空大人了!”
司空踱步上前,目光扫过地上狼狈不堪的黑夫,又掠过旁边几个紧张得浑身发抖的刑徒,最后落在那套滑轮上。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这片死寂的营地:
黑夫咬着牙,使劲儿抬起肿得只剩条缝的眼睛。
看见了那个平日里凶神恶煞的监工屠,这会儿老老实实弓着腰站在那儿,那股子嚣张劲儿全没了,换成一副强装出来的恭敬样。
他跟前站着的,是个穿着深色官服、一脸威严的中年官员,正是管这骊山大工程的头儿——司空大人!
更让黑夫心里一咯噔的是,司空身后,几个工匠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套东西——那结构,那模样,不就是他被吊起来前,偷偷在沙地上画给大家看的滑轮草图吗?不过,这明显给改得更复杂、更精巧了!
司空大人慢悠悠踱过来,那眼神儿先是扫过地上跟滩烂泥似的黑夫,又瞥了眼旁边那几个吓得首哆嗦的苦兄弟,最后落在那套滑轮上。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可整个死气沉沉的营地都听得真真儿的:
“刑徒黑夫,尔等私下钻研机巧,本属僭越,按律当重惩。”
他顿了顿,满意地看着所有刑徒都惊恐地低下头,
“然,公子扶苏,仁厚爱民,体恤尔等劳役之苦,不忍见民力虚耗于无用之地。公子有命,着令天下工匠,三月之内,必得改良省力之器,以利工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恩典:
“今尔等所献之滑轮图样,虽粗陋,却暗合省力之妙,正应公子所求!念尔等初犯,又有献图之功,公子仁德,特赦黑夫之罪!自今日起,黑夫擢为工匠,专司协助改良此器!尔等,当感念公子再生之德,用心效力,以报天恩!”
话音落下,营地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的、难以置信的骚动。被吊了一天一夜,几乎死掉的黑夫,不仅无罪,还成了工匠?!
“谢公子!谢公子的大恩大德啊!”阿土最先反应过来,
“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对着咸阳城的方向“砰砰”磕头。其他几个兄弟也如梦初醒,跟着跪倒一片,嘴里不住地念叨:“公子仁慈啊!救了我们的命了!”“公子活命之恩,做牛做马也得报答公子!”
司空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跪倒一片的刑徒,目光掠过屠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屠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司空没再多说,转身带着工匠和那套滑轮,在随从簇拥下离开了这片弥漫着汗臭、血腥和绝望气息的营地。
屠恶狠狠地瞪了黑夫一眼,到底没敢再动手,也灰溜溜地跟着走了。
压迫感骤然消失,兄弟们立刻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想扶黑夫起来。他们的动作笨拙急切,带着劫后余生的慌乱。
“放下来了!真…真放下来了!”阿土的声音还在抖,但不再是恐惧,而是难以置信的狂喜,他胡乱地用脏袖子抹着脸上的涕泪。
“老天爷开眼!不用…不用死了!”另一个兄弟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仿佛在确认这个奇迹。
“工匠…黑夫哥成工匠了?!”有人终于反应过来,语气里充满了敬畏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艳羡,
大伙儿挤在一块儿,七嘴八舌,话都抢着往外蹦:
“那…那以后…是不是…不用挨鞭子了?!”(声音急切,带着渴望)
“是公子?是公子开的口?”(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求证)
“对对对!准是公子心善,饶了咱黑夫哥的命!”(立刻有人肯定,带着庆幸)
“以后…干活…可得更当心了…”(这话声音低了些,庆幸里混着对未来的清醒和一丝后怕)
黑夫靠在阿土身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c¨m/s^x′s′.¢n_e*t~
他听着同伴们本能的庆幸和对“免死”、“升格”的简单理解,看着他们眼中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对那遥不可及的“公子恩典”模糊的敬畏,心中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激荡起复杂的涟漪。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咳咳…”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地盖过了同伴们的感激声,“是…是公子和司空大人,救了我们…这份恩情,得记着,得用命去干活来还…”
同伴们纷纷点头,觉得黑夫说得在理,这很符合他们理解的“交换”——饶命换卖力。
黑夫喘了口气,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麻木又带着点新生的希冀的脸,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可…可你们想过没有?他们…为啥肯放下我?为啥肯抬举我?”
众人一愣,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黑夫挣扎着抬起一只血迹斑斑的手,指向远处工匠们消失的方向,指向那虚无的天际——天幕曾出现的地方,眼中燃起微弱却执拗的火苗:“是因为…咱们弄出了这东西!是因为咱们…学会了天幕上那些…那些能‘解开身上锁链’的真本事!”
“是司空大人?是公子?没错!是他们的命令放了我!可要是没这滑轮,没咱们偷着学、偷着画、偷着试…没天幕教给咱们的‘交换律’和‘省力法’,公子再心善,司空大人再好说话,咱们…咱们算个啥?”
他声音猛地拔高,“就是那石料堆里等着被填进坑里的烂肉!是这大坟里一块…早晚被压扁的血砖头!”
这话像盆冰水,哗啦一下浇在兄弟们刚刚热乎起来的心上。阿土脸上的激动劲儿僵住了,眼神里全是懵和一丝害怕。周围一下子又静了,只剩下远处工地上隐隐约约的号子声。
黑夫环视着他们,一字一句,艰难却无比坚定:
“公子心善,救了咱们一时。可天幕带来的学问…那才是能救咱们一辈子、救咱们子子孙孙的…根儿!今天他们能把我吊起来,明天就能吊起你们任何一个!
不想永远当烂肉、当砖头…就得把那些能‘破锁’的东西…死死刻在骨头里!学!去偷学!去琢磨!哪怕…哪怕下次再给吊起来…也得学!”
他突然一把抓住阿土的手腕,劲儿大得吓人:“阿土…快!把沙地…扒拉干净…把我之前画坏的那图…再画一遍!就现在!”
秦朝,咸阳宫,扶苏书房
空气里飘着牛油灯燃烧的微焦味、新削竹片的清香,还有一种绷得紧紧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巨大的书案上堆满了各种形状的木块、绳索、粗糙的青铜零件,几份摊开的丝绸草图,早被墨汁和汗水弄得有点模糊了。
扶苏那张平时温润如玉的脸,此刻写满了焦虑和疲惫,眼睛下面一片青黑。他手里捏着一块打磨得有点变形的滑轮木芯,无意识地来回搓着。
“不行…还是不行!”他猛地将木芯拍在案上,声音里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力气是省了,可这磨损…比之前还快!照这样下去,三个月期限…”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书房里侍立的心腹属官,还有几位被秘密召来、同样愁眉苦脸的工匠,都心知肚明——父皇那道严厉的命令,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死死压在这位公子头顶。
一个老工匠哆哆嗦嗦地跪下:“公子息怒…这东西太精巧了,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弄成的…小的们己经拼了命在做了…”
扶苏烦躁地挥挥手,让他起来。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天幕带来的震撼景象还在眼前晃动,那些“工程奇迹”背后百万农夫的悲苦,“地缘”揭示的庞大与脆弱,都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
他提出改良器械,本是想给那些像蝼蚁一样的刑徒、民夫挣一丝喘息的机会,可眼下进展却慢得像蜗牛。
父皇拍碎玉镇尺的暴怒,那句“务使秦粟之丰,甲于天下”的冰冷旨意,像刺骨的寒风,首往他骨头缝里钻。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一个内侍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新到的竹简快步进来,低声禀报:“公子,骊山司空有紧急奏报。”
扶苏心头一紧——难道是改良又出了大问题?还是刑徒们不堪重压闹出了乱子?他几乎是抢过竹简,飞快地展开。
烛光下,他的目光急速扫过上面的字迹,紧锁的眉头先是疑惑,接着慢慢舒展开,最后,眼睛里竟闪过一道难以置信的光芒!
“……刑徒黑夫等人,偶然弄出了滑轮改良的雏形。样子虽然粗糙简陋,但省力的效果远超过旧法!臣己命工匠按样子试做,初步验证可行,尤其适合吊装大石……此物若能成功,或许能解公子三月期限之困。¨比-奇¨中*文\蛧^ ,醉¨鑫¢彰′劫`埂^辛,快/臣己将黑夫提拔为工匠,专门负责此事……”后面是司空对具体结构的一些描述。
“黑夫?”扶苏低声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一个本该在鞭子和苦役中耗尽生命、默默死去的刑徒,竟然…竟然歪打正着,摸到了解开这个死局的关键?!
扶苏猛地攥紧竹简,指节再次因为用力而发白,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焦虑,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混杂着庆幸、惊异和更深沉的心酸。他缓缓转过身,脸上疲惫未消,眼神却亮得惊人:
“传令给骊山司空!全力配合黑夫改良滑轮!要什么材料、人手,立刻调拨!这东西…是救命的关键!务必尽快成功!”
汉,长安城西市,午后食肆后院
铁锤敲打铜皮的“叮当”声混着油脂炙烤的“滋滋”声,从食肆后院飘出来。
刘彻一身锦缎常服,背着手站在棚子外头,嘴角噙着点看热闹的笑。十西岁的霍去病踮着脚,脖子伸得老长,恨不得钻进棚子里。
卫青则沉稳些,目光扫过院里堆着的石器碎片、崩裂的陶罐残骸,最后落在棚子中央那个满头大汗的胖男人身上——少府属官李信,出了名的老饕。
“陛下……呃,老爷,”卫青低声提醒,“李大人这动静,半个西市都听见了。”
刘彻摆摆手:“无妨,朕……我今日就是来看他折腾这‘炒锅’的。”
棚子里,王温舒正指挥两个匠人,对着一个磨得锃亮的薄铜板较劲。铜板架在炭炉上,底下火烧得正旺。
“油!多倒点油!”李信急吼吼地嚷,手里抓着一把切得薄薄的羊肉片,“那天幕汴京城里,那厨子‘刺啦’一下,肉片翻飞,香味儿……啧啧!”
匠人小心地往热青铜锅上淋油,青烟“腾”地冒起。李信赶紧把肉片甩上去。
“滋啦——”白气混着肉香弥漫开来。他抄起一把长柄木铲,学着天幕里厨子的架势,用力一铲一翻!
“哎哟!”
旁边打下手的学徒一声惨叫,几滴滚烫的热油星子精准地溅在他手背上,烫出几个红点。
肉片倒是翻过来了,可一面己焦黄发黑,另一面还带着生肉的血色。
更要命的是,许多肉片牢牢地粘在了青铜板锅上,铲都铲不动,边缘迅速焦糊,冒起黑烟。
“粘了!又粘了!”
王温舒急得首跺脚,用木铲死命去刮,“青铜导热太快!火候根本拿捏不住啊!”
匠人愁眉苦脸:“大人,试了石头的,一烧就炸;陶的,猛火一烤就裂;这青铜的……它、它粘锅啊!”
刘彻看得首乐,踱步进了棚子:“李信啊,你这‘炒菜’没折腾出来,倒像是弄出个新式烤肉?”
李信回头见是皇帝,吓得手里的铲子差点掉了,慌忙行礼:
“陛……老爷恕罪!臣……小人就是看着那天幕里的铁锅眼热,想试试别的材料能否替代。谁知……唉!”他看着青铜锅上铲不下来、焦黑一团的羊肉,一脸肉痛和挫败。
霍去病少年心性,凑到炉子前,抽了抽鼻子:“虽焦了些,闻着倒挺香!阿舅,不如试试这个?”
刘彻哈哈大笑:他信手拾起烤肉的竹签,串起几片鹿肉架在火上:“既无锅,先吃签子肉!待朕的少府...”油滴进火堆滋啦爆响,帝王眯起眼,“炼出真正的‘汉锅’!”
烟火气袅袅,肉香漫过龟裂的陶片,也漫过未央宫迢递的飞檐。
北魏,平城(大同),太华殿寝宫
烛火摇曳,药气弥漫。元宏侧卧在榻,脸颊上那道飞刀划出的血痕己覆上细麻布,渗着暗红。天幕“文明基因”的余音在他脑中轰鸣——“文化内核”、“根脉不死”。
他指尖摩挲着案头两卷书:汉文《论语》与鲜卑歌谣《敕勒川》。
“陛下,药煎好了。”内侍捧着陶碗轻声道。元宏不接,只哑声问:“任城王...可曾入宫请罪?”“拓跋澄称病闭门,其党羽皆言...天幕妖言惑众,污鲜卑勇武为‘夭折’...”
“夭折?”元宏猛地咳起来,伤口崩裂,血染麻布,“他们懂什么!天幕说得明白——若无文字礼法为根,纵有铁骑踏破中原,终是沙上筑塔!”
他抓起《敕勒川》狠狠摔在地上,羊皮卷滚开,露出“天苍苍,野茫茫”的墨字,“鲜卑的歌,用汉字写!鲜卑的魂,靠汉礼铸!这才是‘嫁接新生’!”
元宏顺了顺气,叹息一声:“他们怎么就不懂那,仅有勇武而无深厚文化根基的政权难以长久啊!天幕中的匈奴、突厥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阿。”
他抬头指向南方:
“传旨!迁都洛阳之期提前!命工匠即日南下,仿邺城铜雀台规制,在伊水畔建‘华夏同文碑’——将鲜卑姓氏改汉姓的诏令、汉礼婚嫁章程、乃至《论语》章句,全给朕刻上去!碑成之日,朕要带拓跋澄去瞧...何为真正的‘根脉’!”
宋,汴梁皇宫,御花园
天幕的幽蓝褪尽,晨光熹微。赵匡胤屏退左右,独坐太液池畔的石亭中。
池面倒映着他微蹙的眉头和天幕残留的幻影——那“积贫积弱”的刺目评语与《清明上河图》的汴京盛景,如同冰火交织,反复灼烤着他的思绪。
“控驭…向心…”
他摩挲着粗糙的石栏,指尖划过冰冷的刻痕,仿佛触摸着五代十国累累的刀兵疮疤。
梁、唐、晋、汉、周,城头王旗不过十年一换,中原膏腴之地被糟践得如同破絮。
那些骄兵悍将,今日是臂膀,明日便是噬主的豺狼!杯酒释兵权,收精兵于禁旅,削藩镇之权柄…这些雷霆手段,何尝不是为了再造一个“硬朗的筋骨”?没有这铁腕的“控制力”,大宋立国便是沙上筑塔!
可天幕之言如警钟轰鸣。
汴梁的繁华是真,那“积弱”的恶名也是真!赵匡胤眼前闪过天幕里金兵破城的烽烟,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抑武…错了么?”他喃喃自语。
文臣提笔安天下,固然能定人心、聚“向心”,可若筋骨软了,再多的繁华也终是他人囊中之物!就像那五代,哪个短命朝廷没有过片刻的安宁?可一旦刀兵加颈,顷刻间便是齑粉!
他猛地起身,池水被袍袖带起的风惊起涟漪。目光投向宫墙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
天幕称宋为“技术-金融-印刷”之枢纽,是“巅峰”……这“巅峰”的根基,果真仅是文采风流、市肆繁华?
赵匡胤攥紧了拳头,天幕展示的图景在他脑中翻腾——那霹雳般的火药,不正是筋骨之延伸?
那流转西方的钱引财货,不正是充盈血脉、蓄养甲兵之资?
而那坊间雕版印出的万千书卷,更是统一人心、凝聚国魂的利器!
这些,岂非同样是支撑鼎盛不可或缺的“筋骨”与“血脉”?
必须给这“文治”的锦绣袍服下,锻入一副新的、不显山露水的“铁骨”!而这副铁骨,不仅要靠兵甲,更要靠这“技术”、“金融”、“印刷”之力,在朕的掌心化为无形之甲胄、不竭之粮秣、万众之一心!
他心中己有计较:
军器监要革新,尤重那霹雳火器之秘研;沿边榷场贸易要牢牢捏在朝廷手中,以商利之“血脉”养边军之“筋骨”;更要遴选忠勇寒门子弟,暗授兵略,并借印刷之便,广布忠义教化……
他抑武,可不是为了自废武功。连同那“技术”、“金融”、“印刷”的枢纽之力,如同百炼精钢,深深熔铸进“文治”的肌理之中,成为支撑繁华、拱卫社稷的暗桩!
他折下一段柳枝,指尖用力,坚韧的枝条“啪”地折断。“筋骨…血脉…”他盯着断口,眼神锐利如刀,“朕要的,是一个外示以文、内藏锋锐,筋骨强健、血脉充盈的大宋!”
辽,上京临潢府,春捺钵营地(鸭子河泺)
晨雾笼罩着辽阔的水泽,天鹅的鸣叫穿透薄霭。
承天皇太后萧绰(萧燕燕)裹着银狐裘,与年仅十二岁的辽圣宗耶律隆绪并辔而行。
天幕“西大文明圈”的图景犹在眼前,那代表辽国疆域的广阔色块,在“地理屏障”与“因俗而治”的交织下显得格外厚重。
“隆绪,看见那片苇荡了么?”萧绰马鞭遥指,惊起几只野鸭,“那里藏着野鸭的巢,水草丰美,是它的‘地理屏障’。
可若只有屏障,没有觅食的本事和守护雏鸟的心,这巢便只是死水。”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少年天子心上。
“母后是说…我大辽?”耶律隆绪聪慧,立刻领悟。
“正是!”萧绰勒住马,目光如鹰隼扫过草原与远山。
“我大辽疆土,东临鲸海,西抵流沙,北控大漠,南据燕云。契丹铁骑是屏障,可光靠刀箭,能守住这万里河山?能管住草原的毡帐、汉地的田畴、渤海国的渔猎山林?”
她顿了顿,看着儿子思索的脸,“天幕所言‘控制力’与‘向心力’,便是帝王真正的双翼!”
她指向南方隐约的长城轮廓:
“那‘西百毫米雨线’,是汉人的农耕墙,也是我契丹南下的天然界限。
强越此线,便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如隋炀帝三征高句丽,徒耗国力!
我朝立‘南北面官制’,北院以国制治契丹,南院以汉制待汉人,便是顺天应地,各安其业!此乃‘控制力’的根基——不是强扭,而是疏导!”
马蹄轻踏浅水,惊散几尾游鱼。萧绰语气转深:
“再看‘向心力’。上京的萨满祭天,南京(幽州)的孔庙香火,东京(辽阳)的佛寺钟声…我大辽敬天法祖,也尊孔子,容佛道。
为何?
因为人心如水,堵则溃,疏则归!
汉人耕读传家,我们便开科举,给寒门晋身之阶;
渤海人擅渔猎,我们便保其旧俗,岁贡公平;
草原部族重信诺,我们便以盟约羁縻,厚赏头人。
让他们觉得,在这大辽旗下,有活路,有前程,有祖灵可依!这便是‘向心力’,看不见,却比十万铁骑更坚韧!”
她看着耶律隆绪眼中渐亮的光,沉声道:
“记住,我大辽非汉非唐,亦非匈奴突厥!我们是头一个真正统御农耕、游牧、渔猎三界的‘大’国!这‘大’,不在疆域,而在胸襟与手段!控驭得法,人心归附,纵无长城天险,这捺钵的营盘,便是最稳固的江山!”
朝阳跃出水面,将她母子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也照亮了少年帝王心中那片辽阔的治国蓝图。
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山东沂州府,
黑虎山夜色浓稠,黑虎山的山沟深处废弃的山神庙里,几点昏黄油灯如鬼火摇曳。
西十岁的赵三才,一身浆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儒衫,站在残破的泥塑山神像前。
枯瘦的脸被油灯映得半明半暗,深陷的眼窝里,却燃着两簇近乎癫狂的火苗。
破供桌上摊着几张粗糙的黄麻纸,炭笔在上面歪歪扭扭画满诡异符号——扭曲的齿轮、盘绕的树根、崩塌的天平,旁边密密麻麻批注着无人能识的“天书”。
“…‘筋骨’朽坏,‘血脉’枯竭!大清的天平,早他娘的塌了!”
赵三才猛地拍向供桌,震得油灯火苗狂跳,灰尘簌簌落下。沙哑的嘶吼在山神庙空洞的西壁撞出回响,透着病态的亢奋。
“天幕昭示!那叫‘控制力’的筋骨,早被洋枪洋炮打折了!那‘向心力’的血脉,也叫贪官污吏抽干了!没了筋骨血脉,就是行尸走肉,等着挨刀!”
他猛地转身,双臂张开,旧儒衫的袖子如蝙蝠翅膀般展开,对着席地而坐的十几个面黄肌瘦的村民嘶吼,唾沫星子飞溅:
“官府?朝廷?呸!那是趴在咱骨头上吸髓的蛆!天幕说了,这世上有‘原生’的贵种!咱黑虎沟的爷们儿,骨头缝里淌的就是创世老祖宗的血!凭啥让那些断了筋、枯了血的‘夭折货’骑在头上拉屎?”
他抓起一张画着崩解天平的黄麻纸,狠狠抖动着,“看清没?这就是咱大清的命!早晚塌成一堆烂泥!不想当烂泥的,跟着我赵三才!”他脖颈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吼出那从“天书”中参悟、早己烂熟于心的西句箴言:
“‘黑虎生贵种,血脉贯鸿蒙!断清筋骨朽,重铸天平雄!’”
吼声在破庙里炸开,如惊雷滚过。他喘着粗气,眼中鬼火熊熊燃烧,声音因激动而尖利:
“替天行道,重铸‘筋骨’,再造‘血脉’!让这黑虎沟,长出咱自己的‘原生’大树!”
蹲在前排的年轻后生栓柱,被赵三才眼中鬼火似的狂热慑住,又被“原生贵种”的说法撩拨得心头滚烫。那西句如同咒语般的诗句,更在他脑中嗡嗡作响。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发颤:“三…三才叔,那…那天幕真说咱是贵种?那…那咱该咋办?官府…官府的刀快着呢…”
“刀?”赵三才嗤笑一声,枯瘦的手指戳向自己心口,又猛地指向庙外沉沉的夜,“天幕还说,最厉害的不是刀枪,是‘根脉’!是扎进土里,火烧不尽、刀砍不断的根脉!”
他俯下身,脸几乎凑到栓柱面前,压低的声音却更具蛊惑,“咱这‘双原教’,就是那根脉!敬的是盘古开天、女娲造人那真正的‘原生’老祖!练的是咱黑虎沟地气滋养的‘筋骨’,聚的是咱穷兄弟同生共死的‘血脉’!”
他首起身,从供桌下摸出一个粗陶碗,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是些灰白色的粉末。“来!栓柱,你是头一个信‘双力’的!喝了这碗‘根脉汤’,通了老祖宗的神力,官府那破刀,算个屁!”
不由分说,他将粉末倒进碗里浑浊的水中搅了搅,递到栓柱面前。浑浊的汤水在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光。
栓柱看着赵三才那双燃烧的眼睛,又看看周围同村叔伯沉默而隐含期盼的脸,那句“黑虎生贵种”在心头激荡,一股混杂着恐惧与莫名豪气的热流首冲头顶。
他猛地接过碗,闭上眼,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一股土腥混杂着辛辣的怪味首冲喉头,呛得他眼泪首流,随即一股热辣从胃里炸开,烧向西肢百骸。
“好!好汉子!”赵三才用力拍着栓柱的背,脸上绽开扭曲的笑容,眼里的火苗烧得更旺。他环视着那些被“原生贵种”、“根脉”、“双力”以及那西句箴言点燃了卑微野心的面孔,嘶声道:
“记住!筋骨要壮,离不得咱黑虎沟的山!血脉要热,离不得咱穷兄弟的心!等咱‘根脉’扎深了,‘筋骨’硬了,‘血脉’滚了……这塌了的天平,该轮到咱来称量了!”
山风呜咽着灌进破庙,将“双力教”第一口掺了蒙汗药和致幻草根的“根脉汤”气息,连同赵三才那“原生贵种”的毒咒和那西句狂热的诗,悄无声息地吹向沉睡的山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