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骊山,刑徒营地
寒风卷着石粉,抽打在黑夫沟壑纵横的脸上。?x/i?n.k?s·w+.?c?o·m\他蹲在巨大的条石后面,粗糙的手指在冻土上飞快地划着。周围,柱子、狗剩等几个信得过的刑徒,像饿狼般围拢着,眼神既紧张又带着一丝被点燃的微光。
“看好了!”黑夫的声音压得极低,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天音说的‘交换律’,咱的力气是‘货’,皇帝的土包是‘利’!想少出货,就得有‘硬通货’!这玩意儿,”他指着地上简陋的滑轮草图,“就是咱的硬通货!省力气的宝!”
他捡起几块碎石,在地上模拟:“大石头放这儿,定滑轮挂上面高木架,动滑轮拴石头,绳子这么穿……几个人拉绳子,顶几十个人硬扛!”
狗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满是怀疑:“黑夫哥,这……真能行?让屠工发现,咱几个都得填俑坑!”
“不试,永远挨鞭子,累死在这石头坟里!”黑夫眼中闪过《工程》视频里那些被当作“基石”的麻木面孔,又想起《冲突》里帕加马人被逼出的羊皮纸,“天音说了,封锁逼出本事!咱这骊山,就是最大的封锁!想活,就得有破锁的本事!”他环视众人,“柱子,你手巧,找几块硬木,按图削出凹槽,当滑轮!狗剩,你去弄点结实的藤蔓,搓绳子!其他人,放哨!明日三更,就试!”
夜色如墨,三更的梆子声被风声吞没。营地深处,远离监工棚的采石点,几个黑影聚在一处临时搭起的歪斜木架下。柱子用石刀削出的两个粗糙木轮(勉强算滑轮)被藤蔓绑在木架横梁和巨石上。藤绳穿过轮槽,另一端攥在几人手里。
“拉!”黑夫低吼。
柱子、狗剩和另一个刑徒,憋足了劲,猛地拽动藤绳!藤绳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木轮艰难地转动,摩擦着木架,带起一阵木屑。
那千斤巨石,竟然真的微微晃动了!虽然只离地寸许,又重重落下,但那一瞬间的轻省,如同电流击穿了所有人的麻木!
“动了!真动了!”狗剩几乎喊出来,被黑夫一把捂住嘴。
“小点声!还不够滑溜,轮子太糙,绳子也打滑……”黑夫喘着粗气,眼中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亮,“但路子对了!天音没骗人!力气,真能省!”
就在这时,一声暴喝撕裂夜空:“谁在那儿?!找死!”
屠工提着鞭子,带着两个打手,如鬼魅般从阴影里冲了出来!火把的光照亮了木架、滑轮和刑徒们惊恐的脸。
“好哇!黑夫!又是你!聚众作乱,私造妖器!”屠工的鞭子带着哨音抽在黑夫背上,皮开肉绽!“给我砸了这邪物!把领头的黑夫,吊起来!天亮前别放下!”
木架被粗暴地推倒,粗糙的滑轮被砸得粉碎。
黑夫被吊在冰冷的木桩上,鞭痕火辣辣地疼,寒风像刀子刮过裸露的皮肤。但他望着地上散落的木轮碎片和断裂的藤绳,嘴角却咧开一个带血的、无声的笑。天音的“战争悖论”在他这蝼蚁般的小战场上得到了最残酷也最真实的印证:压迫越狠,反抗的火种就越顽强。这“省力”的密码,他记住了!只要不死,终有破锁的一天!
汉,长安,未央宫温室殿
殿内暖炉烘烤,驱散了冬寒。刘彻斜倚在榻上,面前的案几堆着漠北的军报和户部的钱粮册。天音所描述的拿破仑大陆封锁引发英美战争、最终反促美国独立的连锁反应,以及经济绞杀逼出帕加马羊皮纸的“回旋镖效应”,在他脑中反复激荡。
主父偃侍立一旁,敏锐地捕捉到皇帝眉宇间的沉思。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躬身道:“陛下,臣观天音‘冲突’之论,尤以‘经济绞杀’一节,发人深省。匈奴之患,诚为心腹大患。然《契机》之期亦曾昭示,欲犁庭扫穴,需‘蓄力待时’。今河西初定,关中新垦,府库虽渐盈,然骤兴大兵,深入漠北,恐重蹈昔日李广利之覆辙,非‘蓄力’之道。_s?j·k~s*a/p,p~.?c*o?m-”
刘彻抬眼,锐利的目光刺向主父偃:“依卿之见,当如何?效法那埃及法老,锁死匈奴命脉?匈奴逐水草而居,何物可锁?”
“陛下明鉴。”主父偃不慌不忙,“匈奴虽无定所,然其命脉,非在城池,而在‘流动’——牲畜之流动,皮毛盐铁之流动,乃至与西域诸胡之勾连流动。天音有言:‘交换乃文明血脉’。我大汉可断其血脉!”
他趋前一步,手指在地图上漠北草原与西域的交界处画了个圈:
“其一,严控关市。凡铁器、铜器、精良兵器、五谷种子,严禁流入匈奴。昔日开关市以怀柔,今则视其为资敌之途!违者,斩立决,货物充公。
其二,高价收购西域良马、皮毛。凡西域商贾携马匹皮毛至关市,我朝以高于匈奴之价尽数收购,使其无利可图,断绝匈奴自西域获取良马及转售皮毛之渠道。
其三,”他声音压低,带着一丝狠厉,“遣死士,携疫病之畜,深入漠北水草丰美之地……此乃阴招,却可事半功倍,断其根基!”
刘彻眼神闪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上的玉镇纸。他想起了天音里英国《航海法案》逼得北美自己造船,帕加马被封锁反而发明了更好的羊皮纸。
“主父偃,此策……是否会如天音所示,反逼匈奴生出‘硬通货’?譬如,逼得他们更精于冶铁?或更紧密地勾连西域,甚至……西遁?”
主父偃躬身:
“陛下圣虑!此乃‘绞索’而非‘铁壁’。目的非在立时灭绝,而在使其衰弱、混乱、内耗!使其牲畜瘦弱,兵甲锈钝,部族因争夺日益稀少之资源而离心离德!
待其血脉枯竭,内乱频生,我大汉铁骑再出河西、云中,以逸待劳,雷霆一击,方可收犁庭扫穴、永绝后患之全功!此正合天音‘以空间换时间’、‘蓄力待时’之精髓!且我朝可借高价收购之机,与西域通好,断匈奴右臂,一举两得。”
他巧妙地将《契机》与《冲突》的策略融合。
刘彻沉默良久,看着地图上辽阔而危险的漠北,又想起《冲突》里西晋被小冰期逼下的胡骑洪流碾碎的惨状。最终,他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决断:
“善!便依卿言。着令大行令(主管外交与边贸)、大司农(主管财政)会同边郡太守,详拟章程。这绞索,给朕慢慢地、稳稳地套上去!朕要看着这头饿狼,自己把自己勒瘦、勒垮!”
北魏,平城,皇宫太华殿外廊
元宏(拓跋宏)步出太华殿,冬日的阳光洒在他年轻却略显疲惫的脸上。
方才殿内,他再次以天音《流动》揭示的“嫁接新生”模式(希腊化埃及、健陀罗佛像)为剑,将任城王拓跋澄等保守派“毁灭边缘”的诘问狠狠劈了回去。
他慷慨陈词,将迁都洛阳、禁胡服、断北语、改汉姓的激进改革,描绘成鲜卑避免“五胡乱华”式毁灭、破茧成蝶、熔铸更强“魏风”的唯一生路。殿内一时噤声,保守派们脸色铁青。
“陛下圣明,此乃大魏新生之始!”几位支持汉化的近臣簇拥着他,脸上带着胜利的激动。
元宏微微颔首,心中却无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和挥之不去的隐忧。他深知,触动祖制根基,阻力绝不会轻易消散。天音是他的武器,却也成了保守派眼中“妖言惑众”的罪证。
就在他步下殿前玉阶,走向御辇时,异变陡生!
廊柱的阴影里,一道寒光如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首刺元宏后心!刺客的动作快如鬼魅,显然是蓄谋己久,等待的就是这片刻的松懈。
“陛下小心!”一名眼尖的近侍发出凄厉的尖叫,猛地扑向元宏。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刺耳。热血瞬间喷溅在冰冷的汉白玉阶和元宏明黄的龙袍上!扑倒元宏的近侍身体一僵,软软倒下,刺客的短匕深深没入他的背心。?齐^盛,晓?说~蛧\ *毋*错_内¨容_
“有刺客!护驾!”尖叫声、怒吼声、兵器出鞘声瞬间炸响!侍卫们如狼似虎地扑向刺客藏身的廊柱阴影。
刺客一击不中,目标又被人推开,毫不犹豫,手腕一抖,又是一道寒光首射元宏面门!元宏惊魂未定,只来得及侧头躲避。
嗤啦!
锋利的飞刀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划开一道血口,深深钉在身后的朱漆廊柱上,刀柄兀自颤动!
此时侍卫们己经围了上来,刀剑齐下。那刺客武艺高强,身法诡异,在狭窄的廊下连伤数人,但终究寡不敌众,被乱刀砍倒在地,血泊迅速蔓延。
“陛下!陛下您受伤了!”内侍惊恐地围上来,看着元宏脸上那道渗血的伤口。
元宏惊魂未定,心脏狂跳,他推开搀扶的手,目光死死盯住地上刺客的尸体和那柄染血的飞刀,又看向为救他而倒在血泊中的近侍。
最后,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投向远处——任城王拓跋澄等几位保守宗室,正匆匆赶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与“关切”。
冰冷的寒意瞬间淹没了伤口的灼痛。天音展示的“冲突”,不再仅仅是遥远的历史画卷。
这血淋淋的刺杀,就是保守派对他“嫁接新生”改革最首接、最残酷的反扑!这不是辩论,这是你死我活的战争!他捂着脸上的伤口,鲜血从指缝渗出,滴落在象征皇权的龙袍上。改革之路,注定要用鲜血铺就。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褪去,只剩下磐石般的冰冷和更深的决绝。
宋,汴京,李府后园暖阁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熏笼里飘出淡淡的梅香。李清照(此时约十六七岁)穿着一身鹅黄的襦裙,正与吏部侍郎家的千金赵明淑、太常博士家的女儿孙婉宜围坐在一张紫檀嵌螺钿的小方桌前,玩着流行的“叶子戏”(一种纸牌游戏)。桌上散落着果脯、蜜饯和几盏温热的桂花酿。
“碰!哈哈,清照姐姐,你这张‘万贯’我可吃定啦!”赵明淑笑嘻嘻地拍出一张牌,收走了李清照打出的牌。
李清照佯装懊恼地叹了口气:“唉,手气不佳。罢了罢了。”
她拈起一颗蜜渍梅子放入口中,话题自然转到了这几日震动全城的天音,“哎,你们说,那第八个‘冲突’,看得人心惊肉跳的。埃及法老想锁死别人,结果逼出个更好的羊皮纸?英国想锁死北美,结果逼出个更厉害的对手?这打仗……怎么还打出‘好事’来了?”她秀气的眉头微蹙,带着少女特有的困惑。
孙婉宜放下手中的牌,轻声道:“我爹爹看完,在书房里踱了半宿的步,连声说‘悖论!真是悖论!’他说那拿破仑本想饿死英国,结果倒把美国喂壮了,还让俄国人学了自由思想回去造反……这弯弯绕绕的,比我们闺阁里的绣花线还乱。”
赵明淑接口道:“可不是!我兄长在枢密院当个小吏,回来说上官们吵翻了天。有人说这证明咱大宋也该学学那‘经济绞杀’,给西夏、北辽套上绞索。可也有人怕,说万一绞索没勒死狼,反逼得狼学会自己打铁造更利的牙,或者跟更远的金人勾搭上,岂不是更糟?吵得不可开交呢。”
她模仿着官员们捋胡子瞪眼的模样,逗得李清照和孙婉宜掩嘴轻笑。
李清照若有所思:“我倒是想起《契机》那期里,‘和平之锚’的说法。天音最后说‘最坏的和平也好于最好的战争’……她语气中带着一丝超越年龄的感伤,“看那些戍边的军卒,就像天音里说的张老疙瘩,守的是屏障,自己却永远困在屏障之外,比嘉峪关的风还冷……打仗,终究是底下人最苦。”
暖阁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噼啪作响。少女们手中的叶子戏似乎也失去了趣味,天音带来的宏大命题与残酷现实,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侵入了她们安逸的闺阁生活。
明,宣府镇,某长城戍堡
寒风像无数把钝刀子,切割着戍堡土墙。张老疙瘩蜷在背风的墙根,面前摊着一块破皮子,上面放着他视若珍宝的几件铁家伙——一个磨得锃亮的旧马镫,一个他反复敲打、修改了无数次的新马镫胚子,还有几根粗细不一的熟铁条和一把豁了口的锉刀。火盆里的炭火微弱,映得他脸上沟壑更深。
第八个天音《冲突》里那些金戈铁马、连锁反应的宏大叙事,离他太远。他脑子里只反复回响着《工程》里展示的“技术流动”,以及一个朴素的想法:当兵的,家伙什儿好一点,活下来的机会就大一点。
“成了……真他娘的成了!”张老疙瘩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指,颤抖着抚摸那新打出来的马镫。
这马镫与他见过的所有都不同。传统的马镫像个圆环或半圆脚套,而他这个,在脚踏的位置向前延伸出一个微微上翘的“托”,像个小小的铁靴头,边缘还被他细心锉圆了,不会磨伤马腹。最关键的是,连接马鞍的挂环处,他加了一个可以有限转动的活节!
“王二狗!过来!”张老疙瘩哑着嗓子喊旁边的年轻戍卒。
王二狗搓着手跑过来:“老张叔,又鼓捣您那宝贝呢?天寒地冻的,消停会儿吧。”
“少废话!把你脚抬起来,踩上去试试!”张老疙瘩把新马镫塞到他手里。
王二狗半信半疑地把脚(穿着破棉鞋)伸进那带“托”的马镫里,模仿骑马的姿势。“咦?”他眼睛一亮,“这……这前面有个托儿顶着,脚底板踏实多了!不像以前,光靠脚心勾着,跑起来颠得慌,腿肚子都抽筋!”他又试着扭了扭脚踝,“嘿!这挂环还能动?不硌脚脖子了!”
“废话!”张老疙瘩浑浊的老眼里难得迸发出光彩,“老子琢磨多久了!天音里说,技术流动,互相学!这托儿,顶住脚,省劲儿!这活节,跟着脚脖子转,骑久了不累!在马上开弓、挥刀,下盘更稳当!”他仿佛看到明军骑兵装备了这新马镫,在草原上把鞑子冲得人仰马翻。
然而,王二狗脸上的兴奋很快褪去,变成了无奈:“老张叔,是好东西……可咱这鸟不拉屎的戍堡,谁管这个?百户大人只关心城墙别塌了,有没有逃卒。您这宝贝,怕是……怕是没机会见天日了。饷都发不齐,谁给您上报?谁给您打造?”他拍了拍张老疙瘩的肩膀,叹了口气,走开了。
张老疙瘩眼中的光,像被寒风吹灭的残烛,一点点黯淡下去。他摩挲着冰冷的铁马镫,看着戍堡外苍凉死寂的边墙和更远处莽莽的敌境。
天音说的技术流动、创新火花,在这冰冷的现实壁垒前,脆弱得如同戍堡里那点微弱的炭火。他的发明,在这片被遗忘的战场上,换不来任何东西,除了更深沉的绝望。他默默地把新马镫包好,塞回怀里,那点微弱的暖意,抵不过心底蔓延的寒冰。
唐,长安,西市波斯邸后院
后院货栈里弥漫的香料气息,此刻在利奥闻来却带着一丝焦灼。
他烦躁地踱步,手里紧紧攥着那份与“王记”丝帛行签订的、用波斯文注释的《长期供货与风险分担契约》。天音《流动》揭示的“契约精神是商业血脉”曾让他豪情万丈,视这纸契约为“经商和平”的保障。然而,近日天音里那些因“不可抗力”而失效的盟约、因连锁反应而崩坏的贸易,像阴影笼罩心头。
“主人!主人!不好了!”他的伙计,一个年轻的粟特少年,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咱们的船队……‘新月号’和‘顺风号’,在过狮子国(斯里兰卡)海域时,遇到……遇到百年不遇的超级飓风!‘新月号’……沉了!‘顺风’号桅杆全断,船体进水,勉强漂到注辇国(印度东南海岸)港口,货物……货物全泡了海水,香料……全毁了!”伙计的声音带着哭腔。
轰隆!
利奥只觉得脑袋里仿佛也炸开了一个惊雷!他踉跄一步,扶住堆满胡椒袋的货架才没摔倒。沉船!货毁!这正是契约里白纸黑字写明的“不可抗力(海难)”!按照契约,他需要退还王有财预付定金的一半(三成定金的一半),而王有财则不得追索剩余货款。
“真主啊!”利奥痛苦地闭上眼。
那船香料,是他几乎押上全部身家,准备履行与王记契约的关键货物!定金的一半也是笔巨款!更可怕的是,没了这批货,他拿什么履行后续的供货承诺?王有财那老狐狸,会甘心只拿回一半定金就罢休吗?天音展示的“连锁反应”瞬间在他眼前具象化——一次海难,可能摧毁他苦心经营的信任网络和“和平”梦想。
他颤抖着手指,抚摸着契约上“不可抗力”那几个波斯文字符,又想起《冲突》结尾那句“最坏的和平也好于最好的战争”。现在,他连这“最坏的和平”(契约框架下的损失分担)都感到摇摇欲坠。
他必须立刻去见王有财,带着契约,带着沉痛的消息,祈求对方能遵守那纸上的承诺,别让这场天灾引发的“冲突”,彻底绞断他这条刚刚接续的“商业血脉”。
清,西川潼川府界,崎岖山道
寒风卷着黄土,抽打在王老汉沟壑纵横的脸上。他佝偻着背,奋力推着那辆罩着破芦席的鸡公车。车上堆着高高的破烂家当,缝隙里塞着锅碗、农具,还有那只绑着腿、蔫头耷脑的老母鸡。儿媳抱着小孙子跟在车后,深一脚浅一脚。
“爹!快看!翻过前面垭口,就是潼川府地界了!”儿子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垭口,声音带着疲惫却难掩兴奋,“告示上说了,那边平!地肥!”
王老汉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黄土,喘着粗气,他想起成都府门口那张盖着大红官印的告示。上面“插占为业”、“永为世业”、“免纳粮赋五年”的字眼,像火苗一样在他心里烧着。张青天(张德地)是懂“流动”的!没像西晋那样把流民当“祸水”堵死,而是开渠引水,变害为利!这道理,天音讲透了,张青天做绝了!
车轮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头,剧烈颠簸。车上的家当发出哗啦的碰撞声,那只老母鸡惊恐地咯咯叫起来。小孙子在儿媳怀里被颠醒了,哇哇大哭。
“当家的,真……真有地?真能白种五年?”儿媳喘着粗气,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这问题她一路上不知问了多少遍。
“有!”王老汉斩钉截铁,啐了口带土的唾沫,眼神异常坚定,“成都府门口那么大的告示!红彤彤的官印!张青天拿‘立毙杖下’担保的!天音都说了,咱这是‘活水’!流对了地方,就是咱的活路!”他想起告示上那句“早来早得,晚来晚得,不来不得”,心头发狠,肩膀死死抵住车把,脚下猛地发力。
终于,一家人挣扎着翻过了垭口。眼前豁然开朗!不再是连绵的荒山,而是一片相对开阔、略显起伏的丘陵地。虽然依旧荒凉,枯草在寒风中摇曳,但视野尽头,隐约可见零星的炊烟和开垦过的田地痕迹。更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下,似乎有更广阔的平野。
“到了!真到了!”儿子激动地喊起来。
王老汉停下鸡公车,拄着车把,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
他望着这片陌生的、承载着全家希望的土地,又想起天音《冲突》里那些被战争碾碎的城池和流离的难民。他们一家,也是这乱世“流动”的一部分,但何其幸运,没有卷入毁灭的漩涡,而是被引导向了一片可以“深耕”的土地。张青天的告示,就是他们在这残酷的“冲突”世界里,抓住的一线“和平契机”。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对着寒风,对着这片等待耕耘的土地,也对着冥冥中指引方向的天音,低声却无比坚定地说:
“粪要腐熟……水要浇透……天音赐福,张青天给路……咱老王家的根,就扎这儿了!”车辙深深印入冻土,蜿蜒指向云雾缭绕的前方。在这片曾被战火反复犁过、如今等待新生的土地上,无数像王老汉一样的“活水”,正带着天音启示的微光和对告示承诺的信任,沉默而坚韧地流向土壤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