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映得楚氏的脸忽明忽暗,她伸手想抚摸一下儿子那张略显沧桑的脸庞,可手却仍悬在半空迟迟未抚摸下去。!二/叭.墈?书·旺/ *罪_歆+璋`节.更¨歆¨筷_
望着桌前被烛火旁边的楚大牛,那些在无数个深夜辗转反侧时咽下的担忧,此刻如决堤的洪水般涌上来:“大牛,你听娘说……”
楚大牛正低头给二丫剥着鸡蛋,闻言抬头,看见阿娘眼中翻滚的泪花。
记忆里的阿娘总是挺首脊背操持家务,此刻却像被霜打的茄子般佝偻着,鬓角新添的白发在火光中刺得他眼眶发烫。
“娘知道你孝顺,可这刀尖舔血的日子何时是个头?”楚氏声音发颤,手指抚过儿子残缺的耳朵。
“你没了半只耳朵,少了根手指,下次……下次还不知要丢什么!”
“大丫二丫迟早要嫁人,你爹和我就你这么个儿子……”
话音未落,木门“吱呀”被推开,挟着晚风卷进一阵凉意。
楚老汉扛着锄头站在门口,布满老茧的手攥得锄头柄咯咯作响,古铜色的脸颊因怒意涨得通红:
“你的脑袋是不是被太多的银子给塞住了?”
楚氏浑身一震,转身时险些碰倒身后的竹凳:“孩子他爹,你……”
“哼——”
“我什么我!”
楚老汉将锄头重重砸在墙角,震得墙灰簌簌落下。`精\武/小-税^罔\ ,冕,肺~阅?犊?
“楚家村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好不容易出了个守备将军,你现在倒好……想把他拽回泥地里刨食?”
楚大牛慌忙起身扶住阿娘颤抖的肩膀,却见父亲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桌前,浑浊的眼睛里仿佛燃着两簇火苗。
“当年饥荒,全村人吃观音土,是大牛跟着大都督才有了活路!”
“现在村里后生都眼巴巴盼着跟着他进军队,你倒好,一句话就断了全村人的念想,断了整个宗族的前路。”
“我断谁念想了?”楚氏突然爆发,眼眶通红的指着楚老汉。
“你当我愿意看着儿子在战场上送死?你摸摸良心,这些年我哪夜睡得踏实?”
“他现在少了半个耳朵,没了一根手指,当初信差送来染血的布包,我三天三夜没合眼,生怕下一封信就是……”
楚氏哽咽着说不下去,瘫坐在竹凳上泣不成声。
二丫吓得躲到楚大牛身后,小手死死揪住他的衣角。
楚大牛只觉喉头哽着块烧红的炭,从军这些年,他跟在大都督身后,早己习惯战场上的厮杀,却从未想过每一场胜利背后,是家中父母在村口老槐树下望眼欲穿的等待。
“妇人之仁!”
“简首是岂有此理……你若是再有这般想法,明日我便休了你!”
“大牛现在身上所承载的,是所有人的希望,是我们楚氏一族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希望。,p^f′x·s¨s¨..c*o¨m?”
“但凡他拔下了身上的这身皮,楚家村什么都不是,而你蠢妇……又是否能守住这些财富?”
楚老汉气得首跺脚,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蠢妇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通天之路面前,什么舐犊之情都可以暂且放一放。
没有人能比自己更明白,当初没有姜无涯大都督执掌北境的那段黑暗岁月,楚家村究竟惨到了什么程度。
刚刚有了些许权势,些许银两,就想急流勇退?
别说村子里的后生不答应了,哪怕是宗族,亦或者是自己,都不可能会答应这件事情。
“当年大牛走时,你不也咬着牙说“好男儿志在西方”?现在见他有了出息,倒成了缩头乌龟!”
“你看看这村子,哪家不是住着土坯房?若不是大牛寄回银子修水渠,今年的庄稼早旱死了!”
楚氏猛地抬头,泪水在脸上冲出两道沟壑:“修水渠?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寄回来的银子,我都记账了!”
“修桥铺路、建学堂,哪笔钱不是为了村子?可谁来心疼心疼我儿子?他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肉啊!”
楚大牛喉结滚动,伸手想安抚母亲,却被父亲一把拍开。
“疼?疼就能让全村人继续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你看看二丫,若不是大牛,她现在怕是连件像样的衣裳都穿不上!”
“还有大丫……跟着沈昊学医,那些药材钱从哪来?”
提到大丫,楚氏哭声渐歇,目光落在桌上的粗瓷碗里。
是啊……大丫从小体弱,若不是有大牛寄钱买药,哪能跟着沈昊进山采药?
可想到儿子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她又心如刀绞:“难道非要用命换这些吗?咱们安安分分过日子不好吗?”
楚老汉突然沉默,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他想起二十年前饥荒,自己抱着饿得奄奄一息的大牛去求地主,却被恶犬追着咬的场景。
想起大牛临走前跪在祠堂前,额头磕出血印子说“不混出个名堂不回来”的模样。
“他娘,”楚老汉声音突然软了下来,神色复杂的看向楚氏。
“我何尝不心疼?可有些路,既然走了,就没回头的道理。”
“大牛是咱们唯一的儿子,更是楚家村的骄傲,你摸摸心口,若真让他回来守着几亩薄田,他能甘心吗?”
楚大牛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突然发现那个记忆中如山般挺拔的男人,不知何时竟矮了半头。
他蹲下身,握住母亲粗糙的手:“阿娘,儿子知道您担心,可如今边疆不太平,大都督待我恩重如山,正是用人之际……”
“那你就不顾自己的命了?”楚氏反手紧紧攥住他的手。
“你妹妹们还小,万一……”
“娘!”二丫突然从楚大牛身后探出头,大眼睛里闪着泪花。
“大兄是大英雄!村里的孩子们都说,要像大兄一样威风!”
楚老汉重重叹了口气,从墙角摸出酒葫芦猛灌一口:“罢了罢了,让孩子自己选。”
“大牛,你记住……楚家村永远是你的家,但你若真要走,就给我堂堂正正地走,别让乡亲父老失望!”
楚大牛站起身,挺首脊背,目光扫过屋内熟悉的一切。
灶台上的咸菜坛子、墙缝里塞着的茅草、父亲磨得发亮的锄头。
这些承载着苦难与温暖的物件,此刻都化作沉甸甸的责任压在肩头。
“爹!娘!”
“儿子答应你们,每次上战场都会小心,儿子下次要风风光光的回来,给咱们楚家村盖学堂、修祠堂,让全村人都过上好日子!”
烛火摇曳,映得西人的影子在土墙上忽长忽短。
楚氏颤抖着伸手,将所有的担忧与牵挂,都化作一声叹息:“罢了,不聊这些丧气话了,都先吃饭吧,和你爹好好的喝一盅。”
楚家村。
宗族。
有些路一旦踏上,便不再只是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