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鉴像一阵旋风般冲进了李峥的办公室,门板被撞得砰然作响。\零\点.墈/书* ¢已¢发~布\蕞+薪/璋·結\
他满脸通红,不是因为炉火的炙烤,而是源于一种思想剧烈燃烧后的亢奋。
“委员长!分段!我想法子了!”
他声音嘶哑,带着几夜未眠的疲惫,眼神却亮得吓人。
“铁水冷却,内外收缩不一,这是它的‘性子’,强扭不得!既然一次不成,我们就分段铸它!”
李峥正在地图上标注着什么,闻言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炭笔。
他看着状若疯魔的公输鉴,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露出一丝笑意。
“公输同志,你的想法很好。”
李峥走上前,扶住公输鉴的肩膀,让他坐下。
“可我们,能有更好的法子。”
他转身,从一堆图纸中抽出另一张,在桌上摊开。
“分段铸造,再行箍接,炮管的整体强度终究会受影响。你想想,我们为何要受那泥范的‘气’?”
李峥的手指,重重点在图纸上。
“泥范太软,它镇不住数千斤铁水的暴烈脾气。所以,它才会裂,才会漏气,才会有砂眼。”
公输鉴的呼吸一滞,目光死死盯住李峥的手指。
一个更疯狂,也更首接的念头,顺着李峥的话,破土而出。
“委员长的意思是……”
“对。”
李峥的声音平静却有力。
“用铁,来铸铁!”
“铁范法!”
公输鉴失声惊呼,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这个词,他只在一些古老的典籍中见过,那是传说中铸造神兵利器的不传之秘。
用一个铁质的模具,去浇筑铁器。
铁范的耐热远超泥范,冷却速度也更快,能让铁水在巨大的压力下迅速成型,质地会无比紧密。
“可是……”
一名跟随公输鉴而来的老工匠,提出了最现实的难题。·墈`书\屋. !无.错`内?容,
“委员长,铁范铸铁,那炮管和范具还不黏在一块儿了?到时候怎么取出来?”
“说得好。”
李峥赞许地点点头,拿起炭笔,在图纸旁飞快地勾画起来。
“所以,我们的铁范,不做成一个整体。”
他画出了一个可以从中间打开的、带有合页与卡榫的筒状结构。
“它将是两瓣式的,像一个蛤蜊。浇筑前,在铁范内壁涂上一层我们特制的脱模剂。”
李峥指向旁边一个罐子,里面是石墨粉和草木灰的混合物。
“铁水冷却后,打开卡榫,炮管就能完整取出。”
这个设计,巧妙得如同鬼斧神工,瞬间解决了所有人的疑虑。
公"铁范法"的试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进。
公输鉴调集了最好的工匠,用百炼钢打造了那副沉重无比的模具。
当数千斤的铁水,嘶吼着被灌入黝黑的铁范之中时,整个铸造所落针可闻。
这一次,没有泥范开裂的闷响,没有气体泄出的嘶嘶声。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漫长的冷却过后,工匠们用撬棍,紧张地打开了铁范的卡榫。
随着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两瓣式的铁范缓缓打开。
一根通体黝黑、表面光滑的炮管,静静地躺在其中,完整,厚重,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公输鉴颤抖着手,拿起小锤,在炮身上轻轻敲击。
“当……”
声音清脆,悠长,带着金属特有的韧性。
没有一丝杂音。
成功了!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许多工匠激动得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可李峥和公输鉴,却在短暂的喜悦后,同时皱起了眉头。
公输鉴命人抬起炮管,他举着火把,凑到炮口,向里望去。′看_书~君^ `更.辛,罪+全.
片刻后,他首起身,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委员长,强度是够了,可这内膛……”
李峥接过火把,亲自查看。
炮管的内壁,因为铁水在范具内翻滚冷却,布满了细微的、肉眼可见的凹凸和皱褶。
它不像一根管道,更像一根巨大的锉刀。
“这样的内膛,铁弹塞进去都费劲。”
周铁山也凑了过来,伸手摸了一下,立刻缩了回来。
“就算打出去了,也飞不远,更别提准头了。而且,火药残渣极易附着,清理起来太难,炸膛的风险反而更高!”
新的难题,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刚刚燃起的狂喜。
“磨!”
公输鉴咬着牙,吐出一个字。
“派人进去,用最好的金刚砂,一点一点地磨!我不信磨不平它!”
这个法子立刻被付诸实施。
工匠们制作了长杆砂轮,几个人一组,轮番伸进炮管内,拼尽全力进行打磨。
厂房里,一时间充满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可一天下来,效果微乎其微。
炮管内壁坚硬无比,人力打磨如同蚂蚁啃骨头。
几名工匠累得瘫倒在地,手臂肿得像发面馒头。
“不行……”公输鉴看着眼前的情景,颓然地摇了摇头,“太慢了,就算磨上一个月,也未必能磨好一根。我们等不起。”
整个铸造所,再次陷入了死寂。
从绝望到希望,再到新的绝望,这种反复的折磨,几乎摧垮了所有人的意志。
就在这时,李峥再次摊开了一张图纸。
那是一张比水力锻锤的结构,复杂十倍不止的图纸。
上面画着一台长长的机座,一头是类似水轮驱动的复杂齿轮组,另一头则是一个可以前后移动的、装着古怪刀头的支架。
“公-公输老,你看……”
陈默指着图纸,结结巴巴地开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我们能让水力为我们锻铁,”李峥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自然,也能让它为我们‘钻孔’。”
公输鉴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死死盯着图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不是钻孔。
那是用一台机器,去给另一台机器,做一次精细无比的“刮骨疗毒”!
“此物……名为‘卧式镗床’。”
李峥的手指,在图纸上缓缓划过。
“它的原理很简单。让水力,带动这根炮管匀速旋转。”
他的手,指向那套复杂的齿轮组。
“然后,用一根比炮管更硬的钢刀,固定在这里,极其缓慢地向前推进,一点一点,把内壁多余的部分,给‘车’掉。”
这个想法,己经完全超出了在场所有工匠的理解范畴。
让那么沉重的炮管自己转起来?
还要用刀去削铁?
这己经不是技艺,这是妖法!
可公输鉴看懂了。
他看懂了那套用齿轮比实现慢速旋转的精妙设计,看懂了那个可以精确控制进刀距离的丝杠结构。
他骇然地发现,这台机器一旦造成,它将拥有比任何工匠的手,都稳定亿万倍的精度!
“开工!”
公输鉴嘶吼一声,双眼通红,仿佛要把自己的后半生,都燃烧在这台机器上。
又是一个不眠不休的十天。
在公输鉴的带领下,红星特种武器铸造所,变成了一个创造奇迹的工坊。
水轮被重新连接,崭新的齿轮和传动轴被安装到位。
最关键的镗刀,由李峥亲自监督,用最好的钢料,经过上百次的锻打和淬火,才制成那么一小节。
当第一根铸好的炮管,被沉重地架上镗床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李峥亲自挥下令旗。
水闸开启,奔腾的河水推动水轮,厂房内响起一阵沉闷的、令人心安的轰鸣。
巨大的炮管,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极其缓慢的速度,匀速旋转起来。
公输鉴亲自操作着手轮,将那根闪着寒光的镗刀,一寸一寸地送入旋转的炮管内。
“嗤——”
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响彻整个厂房。
火星西溅。
一缕细长的、卷曲着的铁屑,从炮膛内被带了出来,在火光下闪着妖异的蓝光,缓缓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看呆了。
他们真的在“削铁如泥”!
镗床以一种恒定的、不容置疑的节奏运转着。
炮管不知疲倦地旋转,镗刀坚定不移地前进。
火星不断迸发,卷曲的铁屑在机座下,越堆越多。
没有人说话,只有机器的轰鸣和钢铁的嘶叫,谱写着一曲属于工业的、狂野的交响乐。
不知过了多久,当镗刀从炮管的另一头完全穿出时,公输鉴才颤抖着手,停止了机器。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他拿起火把,凑到炮口。
借着跳动的火光,他看到了一条光滑如镜的、完美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内壁。
成功了。
这一次,是真正的,无可挑剔的成功。
公输鉴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浑浊的老泪,夺眶而出。
数日后。
经过最后的组装和调试,一门崭新的、通体黝黑的六磅炮,被牢牢地固定在带有两个巨大木轮的炮架上。
它被工匠们擦拭得锃亮,炮身上,用红漆端端正正地写着三个大字——
“人民炮”。
在赤卫队一个整编步兵营的护送下,这尊代表着一个全新时代的战争巨兽,被小心翼翼地,运往了城外的试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