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峥听着公输义焦急的嘶吼,目光却越过他,投向了窗外。0*0!晓-税`旺¢ `追+嶵\辛_彰~踕¨
兵工厂的院子里,新炼出的钢锭堆成了一座银灰色的小山,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山的旁边,是兵工厂的锻造车间。
几十座炉火烧得通红,将半个夜空都映成了暗红色。赤着上身的铁匠们如同地狱里的苦囚,抡着铁锤,疯狂地砸向烧红的铁块。
“当!当!当!”
锤击声密集得像急促的鼓点,夹杂着铁匠们力竭时的嘶吼。汗水从他们古铜色的皮肤上蒸腾起来,化作白色的雾气,又迅速被热浪吞噬。
可与那座钢锭山相比,他们身旁架子上挂着的成品——零星的几片胸甲、十几把环首刀,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李峥收回目光,看着面前这位几乎要急疯了的总工。
“公输总工,别急,坐下喝口水。”
他将那杯水又往前推了推。
“我怎么能不急!”公输义一屁股坐下,又猛地弹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委员长,您是没看到啊!那些铁匠师傅,一个个都是好样的,一天干足十二个时辰,手上的血泡磨破了,用布缠上接着干!可这……这不是靠毅力就能解决的事啊!”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锻打一套合格的板甲,需要上千次捶打,要折叠,要塑形,要淬火……每一个步骤都耗时耗力,快不起来!我们现在这点人手,一个月能产出五十套板甲,己经是把命都拼上了!”
李峥沉默地听着,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第,一¢墈.书,旺¢ \耕¢新-嶵/全*
他走到门口,对着守卫说道:“去,把陈默同志,还有锻造车间的所有工匠组长都请过来,开个短会。”
不一会儿,陈默和七八个满身油污、一脸疲惫的工匠组长走进了指挥部。他们看到李峥,都露出了几分局促和愧疚。
“委员长……我们……”一个年长的组长刚要开口,就被李峥抬手打断了。
“同志们,都坐。”李峥的语气很温和,“我叫大家来,不是要问责,而是要解决问题。陈默,你把最新的数据报一下。”
陈默点点头,翻开手中的本子,声音清晰:“报告委员长。过去三天,炼钢厂共生产标准钢锭一千一百二十块,总重九千七百斤。同期,兵工厂共锻造完成制式板甲七套,环首刀三十六把,矛头一百一十二个。钢材到成品的转化率,不足百分之五。”
数据冰冷而残酷。
工匠组长们的头埋得更低了。那堆积如山的钢锭,此刻不再是荣耀,反而成了压在他们心头的巨石。
李峥环视众人,开口说道:“同志们,我们现在遇到的问题,和一个月前,己经完全不同了。?秒/彰?踕-暁^说,惘! \首+发^”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空杯子,又拿起水壶。
“一个月前,我们是壶里没水,杯子是空的,大家都没得喝。”
他一边说,一边将水壶倒满,水溢了出来,洒在桌上。
“现在,是水太多了,我们只有一个杯子,大部分水都浪费掉了。我们的炼钢炉,就是这水壶。我们的锻造车间,就是这个杯子。”
这个比喻简单首白,所有人都听懂了。
气氛不再是愧疚,而转为了一种沉重的无力感。
“委员长,是我们的错。”那位年长的组长站了起来,他叫王大锤,是根据地资格最老的铁匠,“是我们没本事,跟不上您前进的步子。您再给我们点时间,我再去多招些人手!把附近的铁匠全找来,哪怕是学徒也行!我们用人堆,拿命填,也一定把产量提上去!”
“对!委员长!我们再去招人!”
“只要人够多,总能打完!”
几个组长纷纷附和,这是他们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坐下,王师傅。”李峥示意他坐下,摇了摇头。
“同志们,你们的想法,我理解。但我们不能再走这条老路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靠加人?我们根据地能有多少铁匠?一百个?两百个?就算把全天下的铁匠都找来,又能有多少?我们的目标,是要武装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军队!靠人力,永远也完不成!”
李峥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眼神锐利如刀。
“我们的思想,必须要进行一次革命!一次彻底的革命!”
“记住,当一个环节成为瓶颈的时候,我们首先要考虑的,不是增加这个环节的人数,而是要用新的方法,彻底颠覆这个环节的生产方式!”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
“我们要追求的,不是让一个人的力气,变成两个人的力气。而是要让工具的力量,变成人力的百倍,千倍!”
百倍?千倍?
工匠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困惑。铁锤就是铁锤,炉火就是炉火,几千年来都是如此,还能怎么变?
李峥没有再多解释,他转身从墙角的一个木箱里,取出了一卷巨大的图纸。
“哗啦”一声。
图纸在长条桌上被完全展开,几乎占满了整个桌面。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围了过来,伸长了脖子。
李峥指着图纸,看着众人,他的表情变得和当初讲解火药原理时一样,充满了某种神圣的自信。
“我们能让‘火’这个最暴烈的元素,听从我们的号令,为我们开山裂石。”
他的手指划过图纸上一个巨大的轮状物。
“那么,我们自然也能让‘水’这个最柔顺的元素,为我们锻造钢铁。”
水?
锻造钢铁?
公输义第一个凑上前,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图纸,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图纸上画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复杂机械。
一个巨大的、由木头制成的轮子,被安装在一条湍急的河流旁。轮子下方,伸出了许多木板,似乎是要承接水流的冲击。
轮子的中轴,延伸进一个木制的棚屋里,轴上固定着几个奇形怪状的凸起物。
而在这些凸起物的上方,架着一根粗大的杠杆,杠杆的一头,连接着一个硕大无比的铁锤。铁锤之下,是一个坚固的铁砧。
整个结构,环环相扣,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和力量感。
“这……这是……”公输义的手指在图纸上颤抖着,他看懂了,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峥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如同惊雷。
“水流推动水轮,水轮转动中轴,中轴上的凸轮,会规律地抬起杠杆,然后——”
他手掌猛地向下一劈。
“——落下!”
“一个不知疲倦,不需歇息,力量数倍于人的铁匠。”
李峥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陷入呆滞的众人。
“我们驯服了火。”
“现在,轮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