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的战俘营,像一块浸透了绝望的海绵。.k~y,a¨n¢k·s..!c_o′m?
数千名曾经的汉军精锐,如今像牲口一样蜷缩在临时的窝棚里,眼神空洞。雨水混合着泥浆、汗水与恐惧的气味,在营地里发酵。
他们是战败者。
在他们的认知里,战败者的下场无非两种:被屠杀,或者被编为炮灰,去填下一次冲锋的沟壑。
一个叫王二牛的年轻士兵,把脸埋在膝盖里。他不敢去看那些巡逻的赤卫队士兵。他们的军服是灰色的,领口缀着红星,脚步沉稳,眼神冷漠。他们不像兵,更像一群沉默的铁匠,随时会把人扔进熔炉里。
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晚的景象。那道红色的闪电,那个天神般的骑士,还有那面轰然倒塌的帅旗。
完了,一切都完了。
营地的木门被推开,发出沉闷的声响。
几个俘虏惊恐地抬起头,以为是催命的来了。
走进来的,是李峥。
他身后只跟着周铁山,没有大队的卫兵,手里拿着一个古怪的铁皮喇叭。
俘虏们骚动起来,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这个就是“赤匪”的头子。他要亲自来下令屠杀吗?
李峥走到营地中央的一块高地上,站定。他举起铁皮喇叭,环视着一张张充满恐惧和敌意的脸。
他的第一句话,通过铁皮喇叭的放大,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营地。
“弟兄们,你们受苦了。”
嗡。
整个战俘营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王二牛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上那个人。
他说什么?
弟兄们?
俘虏们面面相觑,眼中的恐惧被巨大的困惑所取代。这不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宣告,更像是一个久别的兄长,在对一群走失的家人说话。
“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家里的父母妻儿,也在盼着你们回家。_h*o?n`g\t\e·x?s~..c~o~m/”李峥的声音平静而温和,“我也知道,你们拿起刀枪,不是为了欺压谁,只是为了吃一口饱饭。”
“但你们想过没有,你们吃的这口饭,是用谁的血换来的?”
没人回答。
李峥也不需要回答。他放下喇叭,对身后的周铁山点了点头。
很快,几个赤卫队士兵,搀扶着一个瘦小的老头,走上了高地。
是王根生。
俘虏们认得他,前几天在那个什么“代表大会”上见过。
王根生看着台下数千名穿着破烂官军服饰的士兵,有些胆怯,他抓紧了衣角,嘴唇哆嗦着。
李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人家,别怕。把你的事,跟这些当兵的弟兄们说说。就当是,说给自家晚辈听。”
王根生浑浊的眼睛里,涌上了泪水。他点了点头,颤抖着开口了。
“俺……俺不是天生就这么穷的。”
“俺也有过三亩薄田,俺婆娘,俺儿子……俺儿子叫石头,长得可壮实了……”
他的声音很低,却像一把小锤,一下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开始讲,讲地主家的管事如何一年年地加租子,讲县衙的胥吏如何用一张伪造的文书夺走了他家的水井。
“俺们没活路了,石头就去跟他们理论……就只是去理论啊……”
王根生的声音哽咽了,老泪纵横。
“他们……他们说俺儿子聚众闹事,是刁民。县尉带着兵,就是……就是你们这样的兵,冲进俺家,把俺儿子活活打死了……”
“俺婆娘哭瞎了眼,没过半年也跟着去了……”
“就为了三亩地啊!一条人命啊!”
老头再也说不下去,蹲在地上,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整个战俘营,死一般的寂静。
王二牛呆呆地看着台上的老人,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爹。`咸′鱼^看+书/罔¢ ¢追*蕞*新-章,踕?他的爹,也是这样被村里的豪强逼得走投无路,他才愤而从军,想混出个人样。
他身旁的一个老兵,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突然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下眼睛,发出了压抑的呜咽。
越来越多的啜泣声,从俘虏的人群中响起。
王根生的故事,不是一个人的故事。
是他们中,绝大多数人父辈、祖辈的故事。
这时,陈默走上了高地。他如今己是军管会主任,身上多了一股沉稳的气质。
他扶起王根生,然后转向台下的俘虏,声音清晰而锐利。
“你们都听到了?”
“现在,我问你们,是谁,让王根生家破人亡?”
台下有人低声骂道:“是地主!是狗官!”
“对!”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是地主,是贪官!是整个骑在咱们穷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剥削阶级!”
“那我再问你们!”他向前一步,目光如刀,“当你们穿上这身军装,拿起武器,你们是在保卫谁?!”
“你们保卫的,正是逼死王根生儿子的那个县尉!是抢走他土地的那个地主!是那个吃人的世道!”
“你们挥舞的刀,砍向的,是想反抗的另一个王根生!你们的长矛,刺穿的,是想活下去的另一个‘石头’!”
“你们是在为仇人卖命!你们是在拿自己的血,去浇灌仇人的田!你们是在用自己的命,去守护奴役你们的锁链!”
“你们告诉我,你们冤不冤?!”
“冤!!!”
不知是谁,第一个吼了出来。
这一声,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冤啊!!!”
“俺不干了!俺不当这狗了!”
“俺爹也是这么死的!呜呜呜……”
数千名战俘的情绪彻底崩溃了。他们哭喊着,咒骂着,用拳头捶打着泥地。那不是战败的哀嚎,而是觉醒后的无边愤怒与悔恨。
他们终于明白了,自己过去到底在为什么而战。
他们是在为自己的敌人而战。
李峥看着这群彻底觉醒的士兵,知道时机到了。
他再次拿起铁皮喇叭,等哭声和骂声稍稍平息。
“现在,我给你们两条路。”
所有人都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望着他。
“第一条路,回家。”
俘虏们愣住了。
“我们不杀你们,也不留难你们。愿意回家的,到那边登记,每个人发五十钱做路费,再给三天干粮。回家好好种地,孝敬父母。”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懵了。自古以来,哪有这样的道理?不杀降,己经是天大的恩德,居然还发钱发粮送人回家?
李峥顿了顿,声音变得庄重而有力。
“第二条路,留下来。”
“脱下这身狗皮,换上我们革命军的军装!不再为地主豪强卖命,而是为天下的穷苦人打天下!”
“过去你们犯的错,我们既往不咎。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俘虏,你们是‘解放战士’!是用自己的双手,去解放自己,解放所有被压迫兄弟的革命战士!”
“你们的未来,你们自己选!”
李峥说完,放下了喇叭,静静地看着他们。
整个营地,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
突然。
王二牛猛地站起来,他冲出人群,跑到高台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李峥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磕出了血。
“委员长!俺不走!俺不回家!”他哭喊着,声音嘶哑,“俺过去是畜生!是瞎了眼的狗!求求你收下俺!俺要当革命军!俺要戴罪立功!俺要去杀了那些狗官和地主!给俺爹报仇!给王大爷的儿子报仇!”
他的举动,像是一道命令。
“俺也要留下!”
“算我一个!俺这条命,以后就是革命军的!”
“委员长!给我们一次机会!让我们当个堂堂正正的人!”
人潮,如同决堤的洪水,疯了一般涌向高台。数千名士兵,哭喊着,嘶吼着,争先恐后地跪倒在地,请求加入这支曾经的敌军。
周铁山站在李峥身后,看着眼前这魔幻般的一幕,虎目含泪,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打了一辈子仗,见过刀劈不断的人,见过火烧不死的汉子,却从未见过这种景象。
这己经不是战争了。
这是神迹。
是用思想,将敌人,硬生生变成了最忠诚的同志。
……
傍晚,委员长办公室的灯火依旧亮着。
陈默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和一丝忧虑。
“委员长,成了!全都成了!”
他递上一份统计报告,声音都在发颤:“三千七百二十一名俘虏,除了三百多个实在想家的我们发了路费,剩下三千西百多人,全都主动要求加入我们!经过初步甄别,至少能编成西个补充团!还有几百个识字的,可以补充到各个单位!我们的人力问题,一下子解决了!”
李峥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他看着窗外恢复平静的城市,缓缓开口。
“一个问题解决了,另一个问题,就浮出水面了。”
陈默一愣:“什么问题?”
“钱。”李峥吐出一个字。
“城里那些被打倒的豪强,土地没了,部曲没了,但他们手里还攥着大量的五铢钱。我们用供销社稳住了粮价,可盐、铁、布、药材,这些东西的交易,还在用旧币。”
李峥的眼神变得深邃。
“我收到报告,黑市己经出现了。他们在用手里的铜钱,暗中高价收购物资,制造短缺,企图扰乱我们的经济。”
他转过身,看着陈默。
“军事上的敌人被打倒了,经济上的敌人,才刚刚亮出他们的獠牙。刀枪杀不死我们,他们就想用钱,把我们活活困死在这安平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