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凯冲出帅帐。*零^点-墈+书· !哽?歆·罪\全~
他的亲兵正死死拽着那个尖叫的警戒兵,那士兵的脸扭曲着,手指依旧徒劳地指着天空。
营地里,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围成一圈圈,仰着头,茫然地看着。
夜空中,那些黑点还在不断落下。
“噗。”
一个黑点掉在刘凯脚边不远处,砸在干燥的土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摔成了几瓣。
不是石头。
刘凯大步走过去,用脚尖拨开碎裂的土块。
土块中间,裹着一卷发黄的布帛。
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他俯身,捡起那卷布帛。
布帛很粗糙,上面用红色的染料,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
字迹很丑,像是刚学会写字的孩子写的。
可上面的内容,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刘凯的眼睛里。
“北军的兄弟,你们为何要为豪强卖命?”
刘凯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猛地抬头,看向西周。
更多的士兵己经发现了土块里的秘密。
他们好奇地捡起布帛,识字的人小声地念出来,不识字的人则凑过去听。
“我们是穷人,你们也是!”
“你们的爹娘在家乡挨饿,你们知道吗?”
“袁绍西世三公,他家的狗都吃得比你好!”
“我们打仗,是为了人人有地分。你们打仗,是为了让将军们拿赏钱,住大宅!”
一句句简单粗暴的话,像一把把锥子,精准地扎向这些士兵心中最柔软、最隐秘的地方。
他们是精锐,是北军五校的骄傲。′天^禧_晓?税*王+ ·已*发?布/最_欣,彰?結¨
可他们也是人,是农夫的儿子,是佃户的兄弟。
他们也有家,也有对未来的期盼,也有对现实的不满。
这些情绪平日里被严酷的军纪和建功立业的幻想压制着,可现在,这些红色的字,像一把野火,瞬间点燃了那些被压抑的念头。
营地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此起彼伏的、压抑的呼吸声。
士兵们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之前的疲惫和烦躁,而是一种混杂着迷茫、触动、甚至是一丝危险的认同。
“妖言惑众!”
刘凯终于反应过来,他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音因恐惧而变了调。
“全是妖言惑众!”
他猛地拔出环首刀,冲向最近的一堆士兵,一刀将他们手中的布帛劈碎。
“都给我烧了!全部烧掉!”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虎。
“传我命令!所有土块,就地收缴!集中焚烧!”
“有私藏者,斩!传阅者,斩!议论者,斩!”
“斩!斩!斩!”
一连三个“斩”字,带着浓烈的杀气,回荡在营地上空。
什长、队率们如梦初醒,立刻抽出兵器,大声呵斥着,驱赶着士兵,收缴那些“会说话的土块”。
他们粗暴地从士兵手中夺走布帛,扔进篝火里。
布帛遇火,瞬间卷曲、变黑,化为灰烬。
仿佛这样,就能烧掉那些己经钻进人脑子里的问题。
一场混乱的收缴开始了。
军官们的呵斥声,士兵们沉默的挪动声,布帛被扔进火里的燃烧声,交织在一起。\欣*丸~夲_榊?颤~ ,蕪′错!内?容?
可是在军官们看不到的角落,在混乱的人群中,一只只手迅速地将捡到的布帛塞进了怀里,塞进了甲胄的缝隙里,塞进了绑腿的暗层里。
一个年轻的士兵,趁着什长转身的瞬间,飞快地将一张写着“打倒吃人的世道”的布帛揣进胸口。
那布帛,还带着泥土的潮气,隔着衣服,贴着他的皮肤,冰凉冰凉的。
可他的心,却在狂跳。
刘凯站在营地中央,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军官们在奋力维持秩序,看到一卷卷布帛被投入火焰。
可他也看到了,那些士兵们低着头,沉默的脸上,那无法掩饰的、动摇的眼神。
他知道,晚了。
一切都晚了。
潘多拉的魔盒,己经被打开了。
他可以烧掉这些布帛,但他无法抹去士兵们脑中己经生根发芽的疑问。
你们,为何而战?
这个问题,像一个幽灵,盘旋在整个汉军大营的上空,久久不散。
……
夜,更深了。
营地里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巡逻的队伍加了一倍,军官们厉声呵斥着,禁止任何人交头接耳。
可黑暗中,思想的暗流正在涌动。
一处偏僻的帐篷角落,借着从帐篷缝隙透进来的微弱火光,五六个脑袋凑在一起。
他们是同乡,是一个屯里的兄弟。
“二狗,快,念给俺们听听。”一个满脸胡茬的老兵压低声音,催促着。
那个叫二狗的年轻士兵,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张被体温捂热的布帛。
他识字不多,借着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着。
“官军的兄弟们……你们的饷银,多久没发了?”
二狗念出第一句,周围的呼吸声都粗重了几分。
“是不是……是不是都被你们的将军,拿去换了美酒和女人?”
一个士兵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钱袋。
“……我们这里,打仗缴获都归公,然后按功劳分给大家。”
“我们这里,吃饭人人平等,官兵同灶。”
“我们这里,生病了有专门的女人给治,叫‘医疗队’,死了家里人能分到抚恤田。”
二狗念得磕磕巴巴,但帐篷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仿佛在听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那里没有克扣,没有打骂,没有高高在上的将军。
那里,把他们这些大头兵,当人看。
“……兄弟们,别再为那些吸你们血的人卖命了。”
“把刀口转向你们的敌人,投奔我们吧。”
“这里才是你们的家。”
二-狗念完了最后一句。
帐篷里,一片死寂。
没有人说话。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呼啸的夜风。
许久,那个满脸胡茬的老兵,声音沙哑地开口。
“二狗……他说的……是真的吗?”
二狗没有回答。
他只是将那张布帛,又小心翼翼地叠好,塞回了胸口最贴身的地方。
……
帅帐里,油灯的火苗,跳动得如同刘凯的心。
他面前的地上,散落着十几张被他从火堆边抢救出来的传单。
上面的内容各不相同,有的煽动,有的许诺,有的质问。
每一张,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汉军这个庞大肌体内部的脓疮。
他,刘凯,北军五校出身的精锐校尉,此刻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他可以带兵冲锋,可以斩将夺旗。
他知道怎么用刀剑杀人。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杀死一个问题。
他不知道,该怎么战胜一种思想。
这种无声的、看不见的攻击,比昨天夜里那些鬼魅般的袭扰,要可怕一百倍,一千倍!
袭扰,只会让他的士兵疲惫。
而这些“会说话的土块”,正在瓦解他军队的魂!
他拿起一张写着“打倒汉朝,建立新世界”的传单,双手都在颤抖。
新世界?
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他无法想象,但光是这几个字,就透着一股让他从骨子里感到恐惧的、彻底的颠覆性。
他终于明白,他面对的,根本不是一群流寇,不是一群黄巾贼。
那是一股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来人,备笔墨!”
亲兵走进来,研好了墨。
刘凯抓起毛笔,手却抖得厉害,一滴墨汁掉在竹简上,晕开一团难看的污迹。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必须,必须立刻将这里发生的一切,报告给卢植大人。
他重新蘸了墨,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颤抖的手,在竹简上写下了第一行字。
他没有描述战况,没有汇报伤亡。
他只写了一句话,一句用他全部的恐惧和绝望凝结成的话。
“卢公,此非贼,乃心腹之大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