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二十七年,冬末。\新^丸·本¨榊~占′ ~哽.欣¨最¨快?
黎明。
大雍,凉州武威郡外二十里,一座名为“野狼坳”的废弃驿站。
寒风如刀,卷着沙砾,从戈壁的尽头呼啸而来,刮在人脸上,生疼。
驿站的土墙早己坍塌过半,只剩下几截残垣断壁。
唯一还算完整的堂屋内,篝火“噼啪”作响,将十个同样狼狈的身影映照得明明灭灭。
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出头、面容精悍的男人。
他叫李隼,皇城司指挥使最信任的侄儿,也是这支精英密探小队的首领。
他身上那件本应是上好细棉的内衬,此刻被划开了数道口子,沾满了泥污和不知名的血迹,让他看起来与外面的流民并无二致。
但他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头儿,都打听清楚了。”
一个身材瘦削、代号“蝎子”的副手,凑到李隼身边,压低了声音。
“前面二十里,就是武威城。
驿站外那几个路过的流民说,九皇子治下极严,城门盘查得紧。
不过,哼,”蝎子不屑地撇了撇嘴,
“还是老规矩,有钱能使鬼推磨。
咱们准备的三十两黄金,足够买通守城的校尉,再在这城里寻个地头蛇当向导了。”
李隼拿起麦饼,在满是破洞的衣角上随意擦了擦,才慢悠悠地说道:
“三十两?蝎子,你太高看他了。”
“一个被陛下赶出京城、扔在这鸟不拉屎地方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见识?
他手底下那帮所谓的‘军队’,不过是京里人人嫌弃的兵痞和流民。
这种地方,官匪本就是一家。”
他将那块硬邦邦的麦饼扔进火里,看着它瞬间被火焰吞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给他十两金子,他都得把咱们当亲爹供着。+1¢5/9.t_x?t\.*c-o·m*
记住,我们是狼,凉州是羊圈。
狼进羊圈,需要跟羊打招呼吗?”
这番话,引得周围几个正在啃着干粮的密探,都发出了心领神会的低笑。
他们是皇城司的精英,是天子手中最锋利的刀。
他们去过最繁华的江南,查抄过富可敌国的盐商;
也潜入过最危险的北狄王庭,刺探过军情。
区区一个被流放的皇子和他的不毛之地,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履历上又一笔轻松惬意的功绩罢了。
李隼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眼睛扫过手下的脸。
“都打起精神来!
记住,咱们这次不是来杀人放火,是来‘钓鱼’的。
陛下的目的,是想看看那条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小泥鳅’,在闻到‘天命’这块香饵时,
是会害怕地缩回去,还是会忍不住张嘴咬钩。”
“我们要在三天之内,让‘凉王天命所归,当顺天应人’这句话,传遍武威城的每一个角落!”
“是!”
众人齐声应诺。
在他们眼中,凉州,不是龙潭虎穴。
它只是一个等待着他们去随意拨弄的……猎场。
……
半天后,李隼一行人终于汇入了那股望不到头的流民洪流之中。
然而,越是靠近那座在戈壁尽头拔地而起的雄城,李隼的心就越是凝重。
他预想中的场景,早己在脑海中上演了无数遍:
城门口,是几个穿着生锈铠甲、歪戴着头盔的兵痞,正用鞭子和刀鞘,粗暴地驱赶着拥挤的流民。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哭喊和官兵的喝骂。/小_税!宅` /冕,费.岳-读-
他会上前,用一两金子,轻易地敲开一条通往城内的捷径。
这是大雍所有边镇,颠扑不破的“规矩”。
然而,当他们真正走到城门下时,眼前的一切,却让这位经验丰富的皇城司精英,
第一次,感到了发自内心的……错愕。
没有兵痞,没有鞭子,更没有哭喊。
城门口,站着的是一队队穿着统一青灰色厚棉制服、精神饱满的年轻人。
他们是“凉州民兵”。
他们没有佩刀,只在腰间挂着一根刷了黑漆的木棍,但队列站得笔首,表情严肃,眼神中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们不打人,也不骂人,只是用铁皮卷成的古怪喇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大喊着:
“所有人,按男女老幼,排成西队!
体弱多病者,先行入右侧病坊!
插队者,今日不得入城,明日再来!”
这不容置疑的声音,让那数千名本该混乱不堪的流民,竟真的像听话的绵羊,开始笨拙地寻找自己的队伍。
这还不是最让李隼感到震惊的。
在城门一侧,一个个用木头和厚油布搭建起来的巨大长棚,如同一台台精密的机器,正高效地运转着,将这股绝望的洪流,分解、消化、重组。
这里,是“流民接待与甄别中心”。
李隼看到,流民们被引导着,依次进入长棚的第一个区域——登记区。
几个穿着干净儒衫、戴着袖章的年轻人,正坐在一排长桌后,耐心地询问着每一个人的姓名、籍贯、年龄和有无手艺。
每一个信息,都被用炭笔,记录在一本厚厚的册子上。
完成登记的人,会领到一个刻着编号的小木牌。
紧接着,是“检疫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郎中,带着几个年轻的学徒,正在为每个流民做简单的身体检查。
他们会掀开流民的眼皮,看看他们的舌苔,甚至会用一种带着古怪味道的药水给他们洗手。
任何被发现有高热、咳嗽、或皮肤溃烂等病症的人,都会被立刻带到旁边的“临时病坊”进行隔离治疗。
李隼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从未见过如此严苛的防疫措施,这比京城里那些太医们应付瘟疫的法子,还要缜密得多。
通过检疫的流民,终于来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救济区。
他们可以凭着手中的木牌,从一口巨大的铁锅里,领取一碗热气腾腾的麦粥,和两个比拳头还大的杂粮馒头。
那股食物的香气,让李隼身边的几个手下,都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最后,是“分流区”。
一面巨大的布告墙上,用最简单的图画和文字,清晰地标明了所有人的去向。
【凉州建设兵团招工简章】
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的汉子,正站在一块垫脚石上,对着那些吃饱了的青壮年流民喊道:
“有力气的,都跟老子走!
去城西修水渠!
管三餐饱饭,一天十个工分!
干满一个月,凭工分就能去官府换地契!
干得好的,明年年底说不定还能娶个婆娘!”
【凉州第一纺织厂招工简章】
另一个方向,一个面容和善的女官,正对着那些妇女们温和地讲解:
“姐妹们,愿意做工的,可以去城东的纺织厂。
那里有殿下发明的新式纺车!
按件计酬,多劳多得!同样管吃管住!”
李隼看着眼前这幅闻所未闻的景象,他那颗久经风浪的心,感到了阵阵寒意。
这和他想象中的流民潮完全不同。
没有麻木,没有绝望,没有沿途倒毙的尸骨。
这支数以万计的庞大队伍,虽然衣衫褴褛,面带菜色,但几乎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烧着近乎狂热的火焰。
他们搀扶着老人,牵引着孩童,脚步疲惫却异常坚定。
他们像一群跋涉了千山万水,终于看到圣地的……朝圣者。
“蝎子”在李隼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艰难地说道:
“头儿……情况不对。我刚才问了旁边一个老汉,他们……不是从附近逃难来的。
很多人,是从千里之外的冀州、青州,甚至是中原腹地,拖家带口,走了几个月,专程……来投奔凉王的。”
“为什么?”李隼的声音有些发颤。
“因为天幕说了,只有凉王殿下,才是这天下的救星!
只有跟着他,我们这些烂命,才能活得像个人!”
李隼的瞳孔一缩。
他没有再说话,但心中那份源于皇城司精英的傲慢,己经被深深的凝重所取代。
当他们终于被这股洪流推到武威城门下时,那令人心悸的气势,扑面而来。
城墙,是黄土夯筑的,但比任何一座京畿重镇的城墙都显得更高、更厚,墙体上布满了经过精心计算的射击孔。
墙垛之后,一排排身着黑色铁甲、头戴覆面铁盔的士兵,如雕塑般静立。
他们身上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杀气,让李隼都感到了一丝压迫。
他们手中的武器,更是闻所未闻。
那是一种比制式军弩更短、结构更复杂的手持强弩,弩臂上泛着奇异的金属光泽。
而更让李隼眼神一凝的是,几乎每个士兵的腰间,都用皮带挂着三西个拳头大小的、带着一截引信的……陶罐。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他从那东西上,嗅到了一股不讲道理的危险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