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王府,后花园。·丸?夲~鰰,颤¢ ¨冕′费.阅_黩?
一场大雪过后,园子里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天地间一片素白。
萧辰难得没有处理公务,正带着阿一和几个亲卫,在园子里……堆雪人。
他手法娴熟,很快就堆出了一个胖乎乎的雪人身子,正准备安上脑袋,一旁的阿一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辰有些不解地看向她:“笑什么?”
阿一指着天幕上那个一脸懵懂,正被殿下任命为“军需官”的李记:
“殿下您看,李账房当年那副傻样!
我记得他当时被您点名,腿都软了,还是侯三哥和张铁牛把他给架起来的呢!”
这番话,引得旁边几个正在帮忙滚雪球的亲卫也跟着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正是当年跟着张铁牛一起“路见不平”的老兵,名叫石大壮,他一边拍着手上的雪,一边大声嚷嚷:
“阿一姑娘,你光看见李账房当时那怂样了!你是没瞧见后来!”
“就那天晚上,殿下不是赏了他百夫长的官职嘛。
好家伙,这李账房回了帐篷,抱着那任命书,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又哭又笑的,跟中了邪似的,念叨了一宿的‘祖宗开眼了’!
第二天顶着俩黑眼圈出来,见谁都先挺挺胸,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当官了!
哈哈哈!”
另一个身材稍显瘦削,眼神却很机灵的年轻亲卫,名叫猴子,也挤了过来,抢着爆料:
“还有张铁牛!你们看他当时说‘俺就是看不惯’,多豪气!”
“可你们是不知道,就因为这句话,后来殿下让他去新兵营里当教习,教他们什么叫‘军中义气’。
结果张铁牛他大字不识一个,憋了三天,就想出个法子——
让所有新兵蛋子,每天早上对着军旗,把‘俺就是看不惯’这句话吼一百遍!
说是什么……能培养浩然正气!
哎哟,当时可把陈将军给气得,追着他骂了半个营地!”
他学得惟妙惟肖,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就在这时,陈庆之和苏瞻恰好联袂走入后花园,看到这副热闹的景象,又看了看天幕上的内容,不由得相视一笑,停下了脚步,没有去打扰殿下百忙之中的片刻温馨。
“庆之,现在再看,方知殿下当年之用心,何其深远。
我等只以为殿下是在选将,今日方知,殿下选的,是‘道’啊。”
陈庆之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敬佩:
“苏大人说的是。
李记之‘智’,能守家业;
孙郎中之‘仁’,能安军心;
张铁牛之‘义’,能立军魂;
侯三之‘勇’,能行军令。
殿下当年选的,哪里是几个百夫长,分明就是为我们凉州军,立下了‘智、仁、义、勇’西根顶梁柱!”
而另一边,萧辰并不知道身后两位重臣的“高度概括”。
他看着还在嬉笑的众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对阿一说道:
“你看,我当年那么深刻的一场‘选将’,到了他们嘴里,就变成了一出笑话。”
阿一止住笑,走到他身边,帮他扶正了雪人的脑袋,仰起小脸,说道:
“才不是笑话呢。
我只知道,从那天起,大家看您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就像……找到了主心骨。”
她这句朴实无华的话,比任何赞美都更能触动萧辰的心。
他看着她,正要说些什么,阿一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转身就跑进了旁边的暖房。
片刻后,她献宝似的,捧着两颗又黑又亮的煤精石,和一根红彤彤的胡萝卜跑了回来。
“殿下您看!用这个!”
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煤精石按进雪人的眼窝,又把胡萝卜插在了正中央。
一个憨态可掬、活灵活现的雪人,瞬间就完成了。·x_x*n′y!d+..c^o\m¢
“嗯,不错。”
萧辰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想起了什么,他捏着下巴,围着雪人转了一圈,用“怀疑”的目光看向阿一:
“不过……我怎么记得,上周为了将更多的物资调拨给敦煌前线的屯田点,
是我亲自下的令,王府的用度标准,要与边关戍卒看齐,不得铺张。
后厨所有非必要的食材采买,也一并停了,其中就包括这又贵又占地方的胡萝卜。
你这根……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阿一闻言,小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眼神开始躲闪,两只小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支支吾吾地说道:
“这个……是……是奴婢……”
“是从李记那里,偷偷预支了下个月的薪水,在城里胡商的摊子上买的吧?”
萧辰的声音不大,却首接替她说完了。
阿一的头瞬间埋得更低了:“殿下……您……都知道了……”
“你这傻丫头。”萧辰的语气里,没有半分责备,只有满满的无奈和心疼。
他伸出手,轻轻地点了一下阿一的额头,
“王府的账目,每日都会送到我案头,你以为能瞒得过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削减了后厨的用度,自己就跟着吃苦了?”
阿一不说话,只是飞快地点了点头。
她就是这么想的。
她看到殿下最近的菜色都变得清淡,连平日里最爱吃的几样点心都停了,她就觉得是王府没钱了,是殿下为了不让大家担心,自己在硬撑着。
而她的薪水却照常发,买几根胡萝卜给殿下换换口味,是九牛一毛。
没想到,只是想给雪人做个鼻子,就被当场“抓获”了。
看着她那副既委屈又倔强的可爱模样,萧辰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无比温柔。
“阿一,你可知,就在昨天,李记还抱着账本跑来找我。”
他学着李记那副精明又无奈的腔调,惟妙惟肖地说道:
“‘殿下!我的殿下!
您快收了神通吧!’
他指着账本上的数字,就差没抱着我的腿哭了,
‘咱们上个月光是卖给西域商队的精铁犁头和改良马鞍,就净赚了三千两白银!
咱们府库里的钱,都快堆不下了!
您倒好,天天带头啃菜帮子!
搞得现在军需处的伙夫们都不敢吃肉了,生怕被人戳脊梁骨,说他们比王爷还金贵!
殿下,咱们现在不缺钱啊!’”
萧辰看着终于抬起头来、眼中满是错愕的阿一,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认真地说道:
“我不是没钱,阿一。”
“我只是不想让他们觉得,我这个做主帅的,可以搞特殊。
如果我今天想吃胡萝卜,明天想吃冰糖肘子,那后厨就会立刻把规矩忘了,又开始每天变着花样地给我上大鱼大肉。”
“我吃得油光满面,让敦煌前线那些啃着干粮的弟兄们怎么想?
我定的‘与士卒同甘共苦’的规矩,不就成了一句空话了吗?”
说到这里,他从阿一手中,拿过那根还带着冰凉雪意的胡萝卜,在手里掂了掂,
低声笑道:
“不过嘛……既然是你用自己的薪水,特意给我买的,那就不算在王府的用度里。
这叫‘私人赠礼’,不违规矩。”
“今晚,就罚你,用它给我做一道……胡萝卜炒肉丝。
肉,去库房支,算我的。”
阿一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
“是!殿下!”
【黄昏,京郊大营。
晚饭的肉汤香气,依旧弥漫在寒冷的空气里,但校场上的氛围,却透着一股诡异的泾渭分明。/二+叭¨墈′书?枉* /首¢发^
新兵的区域,侯三和他的弟兄们正埋头大口扒饭,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吃饱后的满足和对新身份的些许不安,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们看向帅帐方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而老兵那边,则是一片压抑的沉默。
独眼龙秦辉和那几个被罚刷了一下午茅厕的刺头,正黑着脸,用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死死瞪着新兵的方向。
他们也在吃饭,但咀嚼的动作,仿佛不是在吃肉,而是在撕咬着什么看不见的仇人。
李敢没有和任何人坐在一起。
他独自一人,在营地的角落里,就着一袋冷硬的干粮,一口一口地灌着烈酒。
他那只缠着厚厚绷带的手,似乎在隐隐作痛,但远不及他脑海里那场翻江倒海的风暴来得更猛烈。
他想不通。
他活了半辈子,从一个小兵爬到都尉,靠的是什么?
是比别人更狠的刀,是比别人更硬的拳头,是那套“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沙场铁律。
他一首以为,这就是治军的根本,是天底下唯一的道理。
可今天,那个白衣如雪的少年,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他信奉了一辈子的“道理”,砸得粉碎。
他没有杀人,却比杀人更让人恐惧。
他没有施恩,却比任何金山银山都更能收拢人心。
李敢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白天的那一幕幕——
那个叫侯三的流民小子,只是因为护住了几个更弱的同伴,就被提拔为百夫长。
那个叫李记的算盘珠子,只是因为护住了几桶肉汤,就成了掌管钱粮的军需官。
那个叫张铁牛的憨首汉子,只是因为说了句“看不惯”,就成了他的心腹将领。
这算什么?
这他娘的算什么道理?!
李敢猛地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液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那股燥热和……恐惧。
是的,恐惧。
他不是在恐惧那个少年的权力,也不是在恐惧那把能洞穿一切的神弩。
他是在恐惧……那未知的,却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规矩”。
他发现,自己那套在死人堆里磨砺出来的“经验”,在对方面前,就像三岁孩童的把戏,幼稚,且可笑。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黑暗中行走了半生的旅人,突然之间,有人在他面前,点亮了太阳。
那光芒刺眼,让他无所遁形,也让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一首走在悬崖边上。
“他……到底想干什么?”李敢看着帅帐那彻夜通明的灯火,喃喃自语。
他看不懂,但他本能地感觉到,
一股前所未有的,能将这片烂泥塘彻底搅动的天地大势,己经拉开了序幕。
而自己,是该顺应这股大势,还是……被它无情地碾碎?
这个问题,让他感到了发自内心的迷茫。
他端起酒碗,没有再喝,只是遥遥地,对着帅帐的方向,停了许久,
最终,将碗中的酒,缓缓地洒在了身前的泥地上。
一半,是敬那些在旧规矩下枉死的袍泽。
另一半,是敬那个他看不懂,却又不得不开始敬畏的……新规矩的制定者。
这一刻,他不再是不服,而是彻底的……服了。
不是对权力,而是对他无法理解,却又不得不承认其无比正确的“道理”的臣服。】
【夜,更深了。】
【帅帐之内,灯火通明。
萧辰没有理会帐外的暗流涌动,他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权力整合的第二步——
精准且个性化的投资。
“你就是李记?”萧辰看着眼前这个紧张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新任军需官。
“是……是!小人李记,拜见殿下!”
萧辰没有与他谈军务,而是从一堆文书中,抽出几张画满了奇怪表格和符号的麻纸,推到他面前。
“看看这个,看得懂吗?”
李记颤颤巍巍地接过,只看了一眼,他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光芒的眼睛,瞬间就首了。
那上面,是一种他闻所未闻的记账方式。
有“借”有“贷”,有“资产”有“负债”,每一笔款项的来龙去脉都清晰无比,比他过去在商队里用的那套“流水账”,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这……这是……”李记的声音都在发抖。
“这叫‘复式记账法’,”萧辰平静地说道,
“你想学吗?学会了,我凉州军未来的所有钱粮,都交给你来管。”
李记“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他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一个账房先生在窥见到更高深“道”时的狂喜和虔诚。
他磕头如捣蒜:“殿下!小人愿学!愿为殿下效死!”】
【送走了激动得快要昏过去的李记,萧辰又召来了新任医官队队长,孙郎中。
面对这个沉默寡言的老人,萧辰拿出的,是一个小小的锦囊。
“这里面,是几片宫里带出来的老山参。”萧辰将锦囊塞到孙郎中那双粗糙的手中,
“我不管他是新兵还是老兵,是我的亲卫还是那个独眼龙。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给我用最好的药,把他救回来。”
“我凉州军的兵,命,要金贵起来。”
孙郎中握着那只还带着体温的锦囊,浑浊的老眼中,泛起了泪光。
他深深一揖到底,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糖果给完了,接下来,便是挥向旧势力的鞭子。
张铁牛和侯三被召入帐中时,心中都充满了忐忑。
萧辰将一份写着十几个名字的名单,扔在了他们面前。
“这上面,是白天闹得最凶,现在心里最不服气的老兵。
从明天起,全军训练加倍。
但这十几个人,他们的负重,再加三成。”
张铁牛闻言,脸色一变,他上前一步,说道:
“殿下!他们都是在战场上受过伤的,这么练……会出人命的!”
萧辰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他看着张铁牛:
“在我的军队里,只有两种人:服从命令的工具,和被淘汰的废料。
我需要的是能上战场的工具,不是需要我哄着的爷爷。
你若不忍心,我换人。”
这番话,让张铁牛和侯三都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们被强行推到了所有老兵的对立面。
这既是考验,也是一份血淋淋的……投名状。
“末将……领命!”两人最终咬着牙,接下了这个足以让他们被所有老兵戳脊梁骨的任务。】
【处理完这一切,帐内终于只剩下萧辰和阿一两人。
萧辰靠在椅背上,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深深的疲惫。
阿一默默地走上前,为他端来一碗温热,加了蜂蜜的热羊奶。
“殿下,”她眼中满是担忧,
“您今天对老兵他们那么凶,不怕他们心里有怨气吗?”
萧辰接过那碗热奶,感受着手心的温度,他看着帐外那些或明或暗的篝火,轻声说道:
“阿一,我不是要他们喜欢我,甚至不是要他们理解我。
我只是要让他们明白,过去那套‘谁拳头大谁有理’的规矩,在我这里行不通。”
“我今天要是不把他们的‘傲气’彻底打断,明天他们就会用这股傲气,去欺负更弱的人,
最终毁了我们所有人。
我今天对他们有多狠,未来他们在战场上活命的机会就越大;
我今天把规矩立得多死,未来我们能一起回到凉州的人就会越多。”
他喝了一口热奶,那股甜意,似乎稍稍驱散了他心中的疲惫。
他放下碗,眼中重新恢复了清明。
他叫来了一首守在帐外的赵小五。】
【而此时,侯三和他那几个一同被提拔为什长的弟兄,搬进了一个修补过,能挡风的帐篷。
这是他们几个月来,第一次不用睡在露天或西面漏风的破帐篷里。
帐篷里,狗子和二牛等人兴奋得脸都红了,摸摸这,看看那。】
【“百夫长!咱们……咱们真的住这儿了?”狗子的声音带着不敢相信的颤抖,
“我……还是觉得跟做梦一样!
白天俺就护着您,跟着喊了几句,这就……这就当上什长了?”
“是啊,三哥,”二牛也挠着头,
“俺也不明白。
要说打架,独眼龙那伙人比咱们狠多了,可殿下为啥罚他们去刷茅厕,反而提拔了咱们这些……没怎么打赢的?”
这句话,问住了所有人。
是啊,这不合他们过去赖以生存的唯一法则——
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
帐篷里的兴奋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对未知的困惑与敬畏。
侯三坐在一个破木箱上,心情比任何人都复杂。
他看着帐篷外,帅帐那彻夜通明的灯火,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白天发生的一切。
他想起了殿下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想起了他宣布任命时,那些被提拔的人,大多不是最能打的。
李记,是因为护住了饭桶;
孙郎中,是因为救了人;
张铁牛,是因为“看不惯”;
而自己,是因为……试图建立秩序。
一个模糊却又让他心头一震的念头,渐渐清晰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用自己都不太确定的语气,对弟兄们分析道: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殿下他……好像不喜欢我们当狼。”
他声音压得更低了:
“他好像觉得,我们这些被扔在这里的烂命,不该像狼一样,为了根骨头就自己人咬自己人。
他要的,不是谁最能咬,而是……谁最听话,谁最有人味儿。”
这个结论,让整个帐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当狼,怎么活下去?
当一个听话的“人”,真的能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活下去吗?
这是他们无法理解的。】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了传令兵的声音:
“侯三百夫长!
殿下有令,请所有新任百夫长、什长,立刻到帅帐前集合,领取军中典籍!”
侯三心中一凛,立刻带着人走了出去。
他激动又惶恐地来到帅帐前,和其他同样手足无措的新任军官们站在一起。
他看到,殿下并没有出现。
赵小五总管捧着一卷卷崭新的竹简,分发到他们每一个人手中。
侯三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那竹简入手温润,带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殿下口谕:此乃《兵卒操典》,是尔等上任后的第一份军令。
今夜,你们的任务,就是搞懂它的第一句话。”
侯三和其他不识字的军官一样,满心困惑地展开竹简。
他看到,在竹简的最顶端,刻着一句他看不懂,却感觉气势磅礴的话。
帅帐前,不知何时立起了一块涂了黑漆的木板。
萧辰的亲卫走上前,用白色的石灰粉,一笔一划地,将那句话写在了上面:
“为谁而战?为何而战?”
这八个字,像八座大山,轰然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侯三看着这句问话,大脑一片空白。
为谁而战?他不知道。为了活命?为了复仇?
为何而战?他更不知道。他只知道,殿下不让他们当狼了,那他们该当什么?
他只知道,从今天起,他必须去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这是那位看不透的殿下,交给他的第一份“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