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之下，凉州王府。\墈?书/屋*晓￠说_蛧~ ^勉.肺?悦^读`
陈庆之看着那三块熟悉的木牌，眼中没有了初见的震惊，取而代之的，是如见神迹般的敬畏。
他缓缓放下酒碗，轻声说道：
“苏大人……就是这三块牌子。”
“三年前，我看到它们时，觉得前两块是天方夜谭，只有第三块是可行的手段。”
“我当时以为，殿下会用第三块牌子的‘利’，来推行前两块牌子的‘名’。
我甚至做好了准备，要帮他去严惩几个刺头，杀鸡儆猴。”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可我错了，我们所有人都错了。”
“三年过去了。苏大人，你如今在凉州城里走一走，看到的是什么？”
“是我们的士兵，在休沐时，会主动帮百姓修葺房屋，而百姓会笑着请他们喝一碗热茶。
这，是‘不拿一针线’和‘说话和气’。”
“是我们军中的铁匠营，那些曾经目不识丁的糙汉子，
如今晚上会跟着军中文书识字，只为了能看懂殿下发下来的新图纸，好凭本事当上工长，拿更高的军饷。
这，是‘唯才是举’。”
“是我们俘虏了那些劫掠村庄的马贼后，
伤兵营的医官，竟会先去救治那些还有救的马贼，
只因殿下说过‘不虐待俘虏’，每一个愿意放下武器的人，都该有第二次活命的机会。
后来，那些被治好的马贼，都成了我们最忠心的屯田兵。
这，是‘不虐待俘虏’。_鑫_丸/本￠神,栈+ -首*发`”
陈庆之的眼眶，不知不何时，己经湿润了。
“我用了三年，才真正看懂。”
“殿下这三块牌子，不是孤立的。
它们是一个整体，是一套完整的、足以改天换地的‘王道’。”
“第三块牌子，是‘术’，是手段，是让我们活下去的‘饭’。”
“而前两块牌子，才是‘道’，是核心，是教我们‘为何而战’，是让我们活得像个‘人’的‘魂’！”
“他不是在治军。”陈庆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站起身，对着主座上那个依旧平静的萧辰，深深一揖到底。
“他是在用这三块木牌，为我们这支被遗忘的‘弃军’，重塑了军魂！”
“一个，足以令天下归心的军魂！”
……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泰和帝独自一人，静静地看着天幕上的那三块木牌，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身后的总管太监，连大气都不敢喘。
三年前，当皇城司的密探，将这三块木牌的内容，连同九皇子在京郊大营的一举一动，写成密报呈到他面前时，
他记得，自己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便失笑着摇了摇头。
他当时是怎么对密探说的？
哦，他想起来了。
他当时说的是：
“由他去吧。
小孩子过家家，胡闹罢了。
不拿百姓一针线？
一切缴获要归公？
他以为这是在办善堂吗？
朕倒要看看，他这套妇人之仁的规矩，能撑几天不被手下的兵痞子在睡梦中砍死。\欣*丸~夲_榊?颤~ ,蕪′错!内?容?”
他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九儿子，在发配边疆前，最后一次不切实际的书生幻想。
然而，三年后的今夜。
当他通过天幕，再次看到那木牌上熟悉的文字，
当他看到自己那个九儿子，在公布完这些足以引发兵变的“天条”之后，转身离去时，那张年轻的脸上，
竟然没有丝毫的担忧与惶恐，
反而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时……
泰和帝脸上的平静，终于一丝一丝地裂开了。
他下意识地，身体前倾，那双总是深不可测的眼眸中，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困惑。
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如同一股寒流，瞬间从他的尾椎骨，首冲天灵盖！
他那颗运转了一辈子权谋算计的大脑，
在这一刻，仿佛被什么东西强行撬开，开始以一种不受控制的速度，疯狂地推演起来。
他不再去想“这不可能实现”。
他开始恐惧地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他真的做到了呢？
如果……
如果一支军队，真的能做到“不拿百姓一针线”，那它所过之处，将不会再有任何抵抗，百姓甚至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那它的后勤压力，将减小到何等恐怖的地步？
它收拢民心的速度，又将是何等的惊人？
如果……
如果一支军队，真的能做到“一切缴获要归公”，然后通过“唯才是举”和更公平的制度进行分配，
那它内部将不会再有任何山头主义和利益纷争，
所有的力量，都会拧成一股绳，指向唯一的敌人！
它的凝聚力和战斗意志，将是何等的坚不可摧？
如果一支军队，真的能做到“不虐待俘虏”，那它在战场上，面对的敌人的抵抗意志，又会削弱多少？
会有多少敌军，在绝望之时，选择放下武器，而不是死战到底？
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内部团结，还能瓦解敌军……
泰和帝越想，后背的寒意就越重，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猛地站起身，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眼神中充满了挣扎与惊恐。
他无法想象。
他完全无法想象，一支由这种“军魂”武装起来的军队，将会拥有何等可怕的战斗力！
那将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军队。
那将是一台……纪律严明、内部毫无损耗、外部又能不断吸纳力量、可以摧毁一切的……
战争机器！
这个推论，让他浑身一颤。
他下意识地，开始将自己代入其中。
“朕……朕能做到吗？”
他问自己。
他如果在京畿三大营里，推行“不拿百姓一针线”。
他能立刻想到，那些骄兵悍将们会如何阳奉阴违，那些世家出身的军官们会如何嘲笑这是妇人之仁。
他如果在老三的边军中，推行“一切缴获要归公”。
他几乎能立刻看到，那些嗷嗷待哺的武将集团，会如何联合起来，以“祖制”、“犒赏三军”为名，软硬兼施地抵制这项政令。
他们的忠诚，恰恰是建立在“分赃”的基础之上的！
他如果想在全军推行“唯才是举”。
那朝中那些盘根错节的门阀世家，那些靠着父辈荫庇占据要职的勋贵子弟，会如何看待他这个“自毁长城”的皇帝？
他们会立刻倒向任何一个愿意维护他们利益的皇子！
泰和帝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他的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惊恐地发现，这个看似简单的、足以打造出无敌之师的军规，
他——这个大雍王朝至高无上的皇帝——竟然一条都做不到！
他的皇权，他的统治，他赖以为生的制衡之术，恰恰是建立在对这些“潜规则”的默许和利用之上的！
他需要用“犒赏”来收买武将，需要用“官职”来拉拢世家，需要默许军队的“灰色收入”来维持稳定。
他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魄力，也根本不可能去砸烂这个旧有的、腐朽的“食槽”。
因为他自己，就是这个食槽最大的受益者，也是它最坚定的守护者！
想通了这一层，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天幕上，那个在风雪中，白衣染墨的九儿子。
那一刻，这位掌控了大雍王朝数十年的帝王，第一次，对自己当年的那个判断，产生了动摇。
也第一次，对自己这个从未放在眼里的儿子，感到了发自内心的……
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