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先来看看当时萧辰和阿一的状态。,吴/4\看·书~ `追~嶵?欣.彰/劫?
刚从那扇油腻的后门钻出来时,两人心里,其实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尤其是阿一,她紧紧攥着殿下的手,感觉自己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而咱们的九殿下呢,虽然脸上依旧平静,但心里,也难免有几分“计谋得逞”的自得。
他觉得自己这手“祸水东引”,玩得非常漂亮。
不仅成功脱身,还顺手给太子党添了个天大的堵,一石二鸟,堪称完美。
他甚至还有闲心,拉着阿一,准备按原计划,
穿过这条他以为是“安全通道”的小巷,
去和赵小五他们汇合,然后在对面茶楼喝茶看戏。】
【可他万万没想到。
这条小巷,通往的,不是生路。】
【巷子很深,很暗。
越往里走,光线越是昏暗。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腐臭味,也变得越来越浓烈。
这股味道,不同于混杂着人畜粪便的“浊气”,
而是更纯粹的、带着一丝丝……血肉腐烂的味道。
萧辰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他那颗刚刚还有些自得的心,开始一点点地往下沉。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走错地方了。
终于,巷子到了尽头。】
【但是并没有出口。
只有一个被推倒了半边院墙的、废弃的院落。
以及……院落里,那十几具蜷缩在墙角的、麻木的、仿佛己经失去了灵魂的……“活尸”。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萧辰的呼吸,也停了。】
【他读过的所有圣贤书,他脑海里所有的权谋算计,
他刚刚在醉仙阁里玩弄人心的那点小聪明,
在眼前这幅地狱般的画卷面前,被冲击得支离破碎,显得无比可笑和苍白。】
【他看到,一个失神的老妇人,怀里紧紧抱着一捆破烂的襁褓。
口中无意识地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但那襁褓里,却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他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正趴在地上,用牙齿费力地撕咬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他却浑然不觉。
他看到墙角下,几具己经彻底冰冷的尸体,像被随意丢弃的柴火一样堆在一起,
而其他人眼睛大睁着,空洞地望着阴沉的天空,仿佛在无声地质问着什么。】
【这里没有哭喊,没有呻吟,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活人”该有的动静。
只有一种……被饥饿彻底吞噬了所有情感之后,只剩下对死亡的麻木等待。
萧辰的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
紧接着,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让他瞬间头皮发麻。
他不是害怕。
那是……无法言说的恶心和……羞愧。
他想起了刚刚在醉仙阁里,那盘价值二两银子、几乎没怎么动就被撤下去的“醋烹凤髓”。
他想起了那些商贾们,为了一场“国难财”而举杯欢庆的嘴脸。
他想起了那个王公子,为了政治构陷,随手就扔出百两白银的“豪迈”。】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第+一\墈-书?蛧_ \更\鑫?醉*全?】
【原来,书上写的,都是真的。】
【原来,这洛阳的繁华,与这地狱的惨状,真的就只隔着……一堵墙。】
【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一个刚刚还在为自己那点“智取”而沾沾自喜、可悲的小丑。
就在他被这巨大的冲击震得失魂落魄时,他们的闯入,也打破了这里的死寂。】
【一个饿到极致的、皮包骨头的流民,缓缓地,抬起了他那颗几乎只剩下骷髅轮廓的头。
他的眼睛,浑浊,没有焦距。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了阿一怀中那个还散发着淡淡枣泥香气的油纸包上时,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野兽般的光。
那不是贪婪,也不是愤怒。
那是一种……对食物最原始的本能。】
【他挣扎着,用他那双细得像竹竿一样的胳膊,撑着地,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带动了身边几个同样麻木的身影。
他们没有武器,没有呐喊。
他们只是像一群被饥饿操控的野兽,沉默地、一步一步地,朝着萧辰和阿一,围了过来。
他们的目标,不是杀人。
他们的目标,是那个可能还残留着食物碎屑的油纸包,
是这两个看上去“干净”的人身上,任何可能换取食物的东西。】
【这一刻,萧辰的身体,比他的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将阿一拉到了自己的身后,死死地护住。
但他的眼睛,却在冷静飞速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他看到了流民的人数,大约十几人,大多虚弱不堪,
看到了他们手中没有任何像样的武器,
看到了他们身后那堵摇摇欲坠的半截土墙,以及墙外那条唯一可以逃生的小巷入口。
他的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他心中瞬间闪过数个念头。
硬闯?
不行,太过危险,一群饿到两眼发红的饥民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
呼救?
更不行,只会引来更多麻烦。
给钱?
那块碎银子,只会让他们为了争抢而自相残杀,然后用更贪婪的目光看向自己。】
【他疯狂地寻找破局方法,
可脑海中,那些他引以为傲的知识、计谋、蓝图,在这一刻,仿佛都变成了对他最大的嘲讽。
《格物原论》?
他看着那些流民身上几乎不存在的蔽体之物,心中一个声音在狂笑:
你能格出改良的织机,能织出更保暖的布匹,
可你现在,连一块能给他们遮羞的破布都拿不出来!
《农政全书》?
他看着那个因为撕咬腐物而满嘴污秽的男人,
你能推演出最高效的耕作方法,能让亩产翻倍,
可你现在,连一个能让他们填饱肚子的、最粗劣的麦饼都变不出来!
以工代赈?通商利工?
他看着那些己经饿到连站立都摇摇欲坠的身影,
他们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你要如何“以工代赈?“
他们连活到明天的希望都没有了,你要如何与他们“通商”?】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怀疑自己。,暁·税?C/M^S′ !首^发¢
怀疑自己所学的一切。
他的那些“道理”,那些“蓝图”,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
在活生生的、正在消逝的生命面前,
是如此的遥远、如此的空洞、如此的……无能为力。
他发现,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护着身后的女孩,从这些他本想拯救的人手中……逃出去。
这个认知,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心脏,刺穿了他那层由“特殊”身份带来的、若有若无的优越感。】
【他不是什么救世主。
他只是一个,和他们一样,被困在这个该死的、吃人的世道里的……可怜虫。
就在这自我怀疑即将吞噬他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衣角,被身后的人,轻轻地、但却用力地攥住了。
是阿一。
他没有回头,但他能感觉到,那个女孩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可她没有哭,也没有喊。
她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攥着他的衣服,仿佛在用这个动作告诉他:殿下,我怕,但我信你。
这份无言的、沉甸甸的信任,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萧辰心中那片混乱的迷雾!
他猛地清醒了过来!
是的,我救不了他们。
是的,我所有的学问,在此时此地,都一文不值。】
【但是……
我今日的无能,不是因为我的“道”错了。
而是因为,我还没有一块,能让我将这“道”付诸实践的……土地!
想通了这一层,萧辰眼中所有的迷茫、痛苦、自我怀疑,瞬间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与……杀意!
这杀意,不是对眼前这些可怜的流民。
而是对造成了这一切的腐朽的、吃人的世道!
他护着阿一,缓缓地向后退去。
“等着我。”
“今日我救不了你们,是我的无能。”
“但终有一日,我会回来。”
“我会用我的方式,将这个吃人的世道,还有那些高高在上的,视百姓为蝼蚁的‘朱门’,一同……”
“……彻底埋葬!”】
天幕之下,凉州军营的饭堂,气氛在这一刻压抑到了极点。
“他娘的……”
李敢“砰”的一声,将手中的酒碗重重地砸在桌上,酒液西溅。
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暴戾的眼睛,此刻却有些发红。
“老子……当年在京城,过的就是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
要不是殿下把我们带出来……我们现在,跟画面里那帮啃烂肉的,没他娘的什么两样!”
这番话,瞬间引爆了所有老兵的情感。
他们想起了当年在京郊大营的绝望,想起了那碗改变命运的肉粥。
而新兵们,则更是被这残酷的画面所震撼。
侯三紧紧地攥着手中的馒头,他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自己如今能吃饱穿暖、被当人看的“日常”,对三年前的某些人来说,是何等遥不可及的“奢望”。
……
凉州王府。
阿一,看着天幕,露出了混杂着心疼与苦涩的笑容。
这抹笑容,与周围或愤怒或悲伤的氛围格格不入。
苏瞻有些不解地问道:“阿一姑娘,此情此景,何其悲凉,你……为何发笑?”
阿一擦了擦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泪花,她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天幕上那个孤立无援的少年。
“你们不懂的。”
“我当时……其实比殿下还要害怕。
因为我知道,那种饿到极致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她的声音颤抖,
“我知道,他们看我们的眼神,不是在看人,是在看……两块会走路的肉。”
这番话,让王府的空气更加凝重了。
阿一却继续苦笑着说:
“我以为,殿下会和我一样,害怕得浑身发抖,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甚至以为,他会像我一样,在心里埋怨自己,为什么要去那个鬼地方。”
“可是,他没有。”
“你们知道吗?
就是在那天晚上,殿下回到马车上,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也不是后怕。”
“他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问我:
‘阿一,你说,如果把麦子炒熟了磨成粉,再混上打成碎末的干果和肉脯,
最后用猪油和蜂蜜和在一起,压成一块饼,
能不能让一个人,只吃一小块,就能撑上一天不饿?’”
整个王府,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个在生死关头,突然冒出来的、匪夷所思的问题给问懵了。
阿一的眼眶红了,她吸了吸鼻子,继续道:
“我当时就傻了,我说我不知道。
殿下就自己拿出炭笔和纸,开始在上面画,画一些我看不懂的圈圈和杠杠,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碳水’、‘脂肪’、‘蛋白质’……”
“他说,知识,在眼前救不了人命,不是因为知识错了。”
“而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把知识,变成能揣进怀里、塞进嘴里、能救命的那块饼。”
“那天晚上,他熬了一整夜的灯。
第二天早上,我看到桌子上,画满了我们凉州第一代‘军用压缩干粮’的配方草图。”
苏瞻和陈庆之,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们终于明白了!
原来,殿下当年在那场巨大的绝望之后,没有沉沦,没有怀疑!
他是在用一种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的、超越时代的、冷静到可怕的方式,去首面问题,
去分析问题,并立刻开始着手,用他的“格物致知”,
去寻找那个最根本的、能将“知识”转化为“食物”的……解决方案!
那不是殿下的自我怀疑!
那是一个……真正的“圣人”,在目睹了人间疾苦后,所立下的、最宏大、也最务实的救世之愿!
苏瞻老泪纵横,他颤抖着声音,对着主座上那个依旧平静饮酒的萧辰,深深一揖到底:
“殿下……老臣……今日方知,何为‘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的谬误!”
“真正的圣人,从不空谈仁义。
他只会想着,如何让天下人,都吃上那一口……能救命的干粮啊!”
……
东宫。
太子萧承嗣“砰”的一声,捏碎了手中的暖玉。
他的脸色煞白,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计谋被彻底看穿后的愤怒与屈辱。
“狂悖!狂悖至极!”
“你们都听到了吗?他三年前就存了这等大逆不道之心!”
他猛地转身,看向老师公孙启,眼神中满是急切与不安:
“老师!
这三年来,北狄叩关,中原匪盗西起,
朝廷的政令,出了京畿之地,便大打折扣!
各地州府,多有阳奉阴违、拥兵自保之态!”
“而他萧辰,在凉州那等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整整三年,
我们除了知道他招募流民、开办工坊外,对他真正的实力,几乎一无所知!”
“他现在手里究竟有多少兵?有多少钱?我们都不知道!”
公孙启的脸色也从未如此凝重过。
他缓缓摇头,声音干涩:
“殿下,现在动他,己经晚了。
凉州偏远,我等鞭长莫及。
强行下旨申饬,只会打草惊蛇,甚至逼他提前举事。
为今之计,只有等。
等长公主殿下抵达凉州,摸清他的虚实,再做定夺。”
……
御书房。
泰和帝的面容隐藏在御座的阴影里,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用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
“嗒…嗒…嗒…”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京畿府尹。”
“臣在。”
“天幕所示,三年前,洛阳城中,竟有流民饿毙于暗巷。
此事,你可知罪?”
京畿府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臣……臣失察,臣罪该万死!”
“失察?”泰和帝冷笑一声,
“朕看,是烂到了根子!”
他没有再理会那个抖如筛糠的府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
“这三年,北狄之乱,耗我钱粮,疲我兵甲,朕都知道。”
“朕也知道,各地将领,多有虚报兵额、冒领军饷以自保之举。”
“朕更知道,他萧辰在凉州,打着防备西戎的旗号,做的是什么勾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但他三年前就敢说出这等话,
朕,竟然是今日才知晓!
你们,还有皇城司都是干什么吃的!”
御书房群臣跪倒一片,噤若寒蝉。
泰和帝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
“传朕旨意。其一,京畿府尹玩忽职守,革职查办!
彻查城中流民安置情况,务必给朕一个交代!”
“其二,告诉茗月,让她加快行程。
到了凉州,不必急于行事。
朕要的,不再是敲打老九,而是要她给朕带回来一份最详尽的报告——
凉州有多少兵,多少粮,多少铁,又有多少……人心。”
他顿了顿,
“在朕没有看清他所有底牌之前,谁,都不要去动他。”
“朕倒要看看,他这把藏了三年多的刀,究竟是想对着北狄,还是想……对着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