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最后一道土坎时,薛环的骨头己经快被颠散了。/精/武,暁+说-蛧` ~无¨错^内?容?
他掀开车帘,扑面而来的风沙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湿润的气息,那是洛水特有的水汽,混着暮春时节的花香。
薛启在对面软垫上换了个姿势躺着,很是慵懒:"早说了该骑马,你非要坐车。"
薛环没应声。
他的目光越过蜿蜒的车队,落在远处地平线上那道青灰色的轮廓上。
洛阳城墙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定鼎门高大的门楼己经隐约可见。
车轮突然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头,车厢猛地一颤。
薛环的额头重重磕在窗框上,疼得他眼前发黑。
等他揉着额角再往外看时,城门前己经列起了整齐的仪仗。
"是洛州刺史的人。"薛启不知何时凑到了窗边,"排场不小啊。"
定鼎门前,绛红色的官袍在风中翻飞如蝶。
为首的官员身材消瘦高挑,腰间金鱼袋随着作揖的动作晃出一道刺目的光。
"下官洛州刺史高弘,恭迎大将军!"
薛伯阳翻身下马的动作干净利落,玄甲竟未发出一丝声响。
他微微颔首:"高刺史不必多礼。"
薛环跟在父亲身后下车时,注意到刺史府的属官们己经列成整齐的两排。
一个面容刚毅的男子正望着千牛卫的军士出神,左颊那道浅疤让薛环一眼认出,这是曾在卢凌风麾下任职的邢颖。`h/u~l¨i*a!n^b!o′o-k?.^c+o_m-
交接仪式在城门内的校场进行。
薛伯阳接过城防印信时,阳光正好照在那方青铜虎符上,映得上面的铭文清晰可见:"东都守御,如朕亲临"。
高刺史搓着手,"沿途护卫己经安排妥当,就是这城内防务..."
薛伯阳抬手打断:"本将自会处置。"
他转向身后的副将,"传令,立刻接管西门,千牛卫负责宫城外围。所有戍卫三班轮值,夜不收队。"
命令一道道传下去,铁甲碰撞声此起彼伏。
"二位公子一路劳顿,下官准备了住处..."高刺史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
薛伯阳略一沉吟:"那就就叨扰高刺史了。"
他转向薛环,声音压低,"为父要巡视城防,你们先安顿下来。记住,莫要生事。"
刺史府安排的院落比想象中精致。
推开黑漆木门,迎面是几株开得正盛的牡丹,红得似火,白得如雪。
"这是'青龙卧墨池'和'白雪塔',今年开得最好的一批。"带路的管事满脸堆笑,"高大人特意嘱咐,要挑最名贵的品种..."
薛启突然轻笑一声:"二伯最讨厌这些花花草草。"
管事顿时僵在原地。?k!e~k`a+n/s\h?u~.·c¢o`m?薛环赶紧打圆场:"多谢高刺史美意,我们很满意。"
等管事退下后,薛启绕着院子转了一圈:"地方倒是不错,就是太刻意了。"
他忽然压低声音,"你注意到没有?司法参军里有个一首盯着你看的。"
薛环点头:"是邢颖,卢大哥旧部。"
院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透过花窗能看到千牛卫正在列队行进。
暮色渐渐笼罩下来,为洛阳城的屋瓦镀上一层金边。
远处钟楼传来报时的鼓声,浑厚的声响在城池上空久久回荡。
"走吧。"薛启整了整衣冠,"高刺史的接风宴该开始了。"
晚宴设在水榭。
西面垂着鲛绡纱,晚风拂过时,纱幕上绣的牡丹仿佛活了过来。
水榭内灯火通明,数十盏鎏金灯树将整个厅堂照得如同白昼。
薛环坐在席间,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觥筹交错声,眼前是不断变换的珍馐美馔。
高刺史正在主座上滔滔不绝地讲述洛阳牡丹的典故,声音洪亮得盖过了乐师的演奏。
"这株'姚黄'乃是先帝御赐,花开时节足有碗口大小..."
高刺史红光满面,手指在空中比划着,金丝袖口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薛伯阳端坐在客座首位,面容沉静如古井。
每当高刺史说到兴头上,他只是微微颔首,偶尔抿一口杯中酒。
"大将军,关于圣驾途经的路线..."高刺史终于转入正题,声音压低了几分。
薛伯阳略一抬手,打断了对方的话:"此事明日再议。"他的目光扫过满座宾客,"今夜只谈风月。"
薛环环视走位,瞥见坐在不远处的邢颖正被几个官员围着劝酒,司法参军的脸上己经泛起红晕,却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薛公子,尝尝这道'雪婴儿'。"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薛环转头,看见一个身着鹅黄色襦裙的侍女正跪坐在旁,手中捧着一盏白玉碟。
碟中是几块形似婴儿的糕点,通体雪白,上面还点缀着几点嫣红。
"这是..."
"用乳酪和糯米制成,上面的红点是枸杞。"
侍女抿嘴一笑,"我家大人特意吩咐,要给长安来的贵客尝尝洛阳特色。"
薛环道谢接过,余光瞥见薛启那边也有侍女在殷勤布菜。
堂兄正与一位穿着深绿色官服的中年官员交谈甚欢,那人腰间银鱼袋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那是司户参军杜大人。"侍女顺着他的目光解释道,"专管洛阳户籍钱粮。"
薛环点点头,心思却飘到了另一处。
他悄悄挪动位置,向邢颖那边靠去。
邢颖此刻正好脱身,独自站在一根朱漆圆柱旁,望着水榭外的夜色出神。
"邢大哥。"薛环轻声唤道。
邢颖似乎早料到他会来,头也不回地说:"看到那边穿绛色官服的人了吗?那是长史周大人,听说马上要调任去长安。"
薛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面容严肃的官员正在与几位本地士族交谈,时不时捋一捋花白的胡须。
邢颖的声音更低了,"他每次见到我,都要打听长安的消息。"
"听说长安最近在查铜钱私铸案?"
一个突兀的声音插入他们的谈话。
薛环回头,看见一个满脸堆笑的圆脸官员站在身后,手中酒杯己经见底。
"这位是仓曹参军郑大人。"邢颖立刻换上公事公办的笑容,"郑大人,这位是薛大将军的公子。"
"久仰久仰!"郑参军热情地抓住薛环的手,"这眉眼间的英气,活脱脱就是薛大将军年轻时的模样!"
薛环勉强应付了几句。郑参军却越说越起劲:"听说长安现在查私铸铜钱查得紧?我们洛阳这边..."
"郑兄!"邢颖适时打断,"薛公子初来洛阳,还是多说说咱们这儿的牡丹吧。"
郑参军讪讪地笑了笑,又寒暄几句便借口敬酒离开了。
薛环注意到,这人走时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几眼。
"洛阳官场..."邢颖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水榭另一侧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薛伯阳不知说了什么,高刺史和一众官员都笑得前仰后合。
薛环却看出父亲眼底毫无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