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和老姨娘在冰冷的床板上枯坐到天明。?8\8`d,u^s_h*u+w+a`n\g~._c,o.m!天色微亮,小桃转头,只见老姨娘胸襟被撕裂,披头散发,脸色青白,双眼空洞地盯着房梁。小桃暗自叹息,穿鞋推门出去,一眼瞥见院墙上有蹬踏的脚印。
她仔细查看小院:三间正房,昨晚住的东屋,中间是另一间卧房,西边是塌顶的灶房。院角西侧有个茅草顶的茅房,草顶早己坍塌腐朽发黑。
茅房门后有两个大竹筐,里面堆满发黑风化的松针渣。小桃想把竹筐腾出来,用来装自己等会儿拔的院子里的草,心想松针渣也能肥地,便去搬动。一提之下,竹筐竟纹丝不动——小桃疑惑松针渣不该这么沉啊。她赶紧扒开松针,赫然发现一个沉甸甸的油布包!
费了好大劲拖出油布包,解开一看:一口半新铁锅、一把锅铲、一口双耳吊锅、两把菜刀,全都油光锃亮,毫无锈迹!下面还有布包,裹着两把剪刀、一把镰刀、一把柴刀,同样油润保养得当。
这意外之财让小桃惊疑不定。普通道姑用不着单独厨房,道长自有好住处和仆人。这些东西主人莫非也是被家族遗弃的女眷?普通人家也负担不起这“清修”费用……定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夫人。
她满心欢喜地跑去告诉老姨娘,推门却见老姨娘正用那匹青棉布悬梁自尽!
小桃大吃一惊,踩上破凳,踮脚将人救下。万幸老姨娘刚吊上去,只脖颈留下一道红痕,人无大碍。
老姨娘空洞地望着房梁:“救我作甚?嫌我苦得不够?我活着还有什么盼头?”她声音飘忽,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往:
“我家在北边沂州……娘走得早,爹是个穷秀才,带着我没法再科考。他有个学生,天资聪颖,家贫,我爹惜才,没收他束脩,还将我许配给他。他十七岁就中了秀才,两家只等我及笄成亲……”
一行清泪滑落在老姨娘脸上,“谁知那年爹去大伯家送节礼,滴酒不沾的他竟醉了,跌死在山沟里。,卡-卡.小_说¢网/ ,追*最?新¨章?节,”
“下葬后,大伯就把我接过去。他们常带我上街,总有些富贵老爷打量我,和大伯、堂哥眉来眼去。我害怕,就放话出去:我爹无子,大堂哥替他打幡,我愿守孝三年。等我十六出嫁,家里的房和地就归大伯。但大伯母总在我耳边念叨家贫百事哀,富贵才享福,我只装听不懂。”
老姨娘脸色惨白:“我及笄那年冬天,老太爷来沂州贩皮毛,被人做局骗了六百两银子,争执中小厮被打死。他郁闷醉酒,倒在大街上,大雪都快埋了他。我买线路过,见他还有气,于心不忍就救了。”
“哪知大伯一家见他身穿锦缎,眼都热了。非说我救他有了‘肌肤之亲’。我求老太爷看在救他命份上,帮我打消大伯一家的念头,也告诉他我有未婚夫。可他……总盯着我看,让我害怕。”
她垂下头:“我总觉得堂哥和老太爷在密谋什么,有次悄悄跟去林子,见他们和我未婚夫娘俩见面。”
“老太爷假惺惺道歉,说我救他耽误了我未婚夫,拿出一百两银票给他娘作补偿。我那未婚夫……就在旁边抿着嘴,一声不吭!他们走后,堂哥舔着脸说养我几年不易,老太爷又掏出一百两说是‘聘礼’!”
老姨娘痛苦地颤抖:“当晚……他们就把我绑了,堵住嘴,扔进老太爷的马车,被老太爷带到了陵州!”
“老太爷怕人知道他生意被骗、小厮被打死丢脸,只对外说小厮是病死的。又怕人戳脊梁骨说他恩将仇报强占恩人,就按老太太出的主意,污蔑我是他花上千两从青楼赎出来的——男人好色不算大事,恩将仇报他却没脸认!”
“老太太怕子孙被人戳脊梁骨,坐实我是‘青楼女子’,不配生育,给我灌了药……老太爷夜夜宿在我那儿,却成了我‘狐媚勾引’!他老了临死怕见阎王,才保我不被卖。-三^叶¢屋` *无?错~内-容·嘿,老天也算开了眼,他死时时辰入了畜生道!”
“我被圈禁小院多年,他死了,老虔婆还要把我扔到这道观,遭人侮辱!未婚夫背信弃义图钱财,大伯家利欲熏心,老太爷忘恩负义……我自己多管闲事害了自己!你说我这苦水泡着的日子,你还不让我解脱?”老姨娘的声音里全是绝望。
小桃也不知如何安慰她,默默跑去茅房拖来油布包,在老姨娘面前一一展开。
老姨娘眼神毫无波澜,只摸出小桃的身契放在床边:“给你吧,官府没过红契,没了它,你就自由了。”又把那六两银子的荷包放在契书上,“银子你藏好,我用不着了。”她瞥了眼那些物件,淡淡道:“有本事你就想法弄走,让人知道了也是替他人做嫁衣,这道观不干净。我身契在老太太手里,终身不得自由。让我走吧,你顾好你自己。”说完便转身面朝墙壁,再不言语。
小桃拿起身契,指尖颤抖着仔细辨认——是她的身契确凿无疑!心口狂跳,仿佛有什么要冲破胸腔。她走到屋檐下,将身契一点点撕得粉碎,再把碎片揣进衣兜。
她茫然的盯着满院枯草:自由了?天地之大,何处容身?回家只会被爹娘再被卖一次。去其他地方她没有户籍,屋里那人分文不取给了她自由和活命钱,此刻正躺着等死,她怎能一走了之?
小桃打起精神,想起老姨娘“替人做嫁衣”的警告。她赶紧把东西拖回茅房,用油布包好藏进竹筐深处,再盖上厚厚的松针渣。
银子不能留在老姨娘身边,她只得收起。空屋无处可藏,她取出一两带在身上,其余拿到灶房,藏在灶门旁的墙角洞里。
藏银子时,竟在墙洞里摸到了打火石!小桃嘴角微翘,揣进怀里。她拿出油罐和两个坛底,回到老姨娘身边轻声道:“老姨娘,我身上放了一两银子,其他的藏在灶门墙角洞里。我出去会儿。”见老姨娘毫无反应,小桃默默退了出去。
走出小院,见连廊尽头井边,一个道姑在寒风中洗衣服,冻得首擦鼻涕。另一个道姑正吃力地倾倒水缸,抠出缸底白色泥块掰碎,摊在竹篦上晾晒。小桃心道:原来水井在这儿,还好不远。
远处,道长正手持拂尘,领着两个道姑送冬梅、冬雪和车夫。冬梅见车夫头上的血渍惊呼:“马大哥,你这头怎么了?”
车夫眼神躲闪,摸着鼻子掩饰:“嗐!昨晚睡道观外面的柴棚,起夜不熟路,摔了一跤磕的。”
道长瞥了他一眼,面色平静。冬梅冬雪嘴角讥诮:“马大哥可小心了,磕头事小,丢了命就不好了。”车夫连连哈腰赔笑。
等他们走远,小桃才穿过连廊来到大院。道姑们各自忙碌,无人理会她。她走出观门,只见道观西周云雾缭绕,西下寂静。俯瞰山下,云海翻腾,不见来路。倒看见下山那几人:车夫小心翼翼牵着牛,每一步都踏稳才挪动,一盏茶功夫才往下走了半里,照这速度,到山脚怕得晌午了。
冬梅不耐烦地斥责:“马大哥!牛下山这么慢,你牵它上来干嘛?”
车夫忙不迭赔罪:“对不住冬梅姑娘!耽误你了!可牛藏山下怕被偷和野兽啊!没了牛车,这深山老林走到明德镇怕得一天!”冬梅这才悻悻闭嘴。
小桃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转向道观左侧的山林。密林幽深,古木参天,地上积满厚厚的腐叶松针。她不敢走远,只在能望见小院的地方活动。
很快拾了两大捆干柴,又划拉了一大堆松针。用细藤捆好柴火松针,正要扛走,却见两个道姑扛着锄头朝这边走来。小桃下意识藏到大树后。
只听一个道姑道:“观主这下发财了,老太太给了五十两租那小破院!”
“她发财,我们又沾不上光。她能偷吃鸡鸭鱼肉,我们只能‘清修’,活计一点不少,连稀粥都舍不得多给我们一口。”另一个道姑语气怨怼。
前一个道姑试探道:“你说……你说我们挖这么多葛根,做这么多粉,要是有人买就好了……”
“做梦呢?下山一个时辰,坐车去镇上又一个半时辰,逃不过观主眼睛。这满山都是,谁花钱买?也就城里人稀罕葛根粉。我们没机会藏,更没机会下山卖……”声音里满是绝望。
两人在一片藤蔓处停下,顺着藤挖根。半个时辰后,各自背了一篓树根状的东西离开。小桃等她们走远才出来,到道姑挖过的地方,仔细记下藤蔓叶子的形状。随后将柴火松针分几次拖回小院。
她故意放慢脚步,装作病弱虚浮当然她也确实因饥饿和病痛而冒虚汗,暗中观察:早先回来的两个道姑正在井边清洗树根。等她拖第二趟柴火时,见她们己开始削皮。小桃躲在院门后假装整理柴火,看见她们削完皮,将树根砍成小块扔进石缸,一人用石锤奋力砸碎。检查碎渣后,她们加水淘洗两遍,捞出渣滓,让水泡着,盖上木板。一人说:“好了,泡到明早换水。”两人又扛着锄头出了道观。
小桃这才把柴火松针拖到屋檐下。想出门找吃的,也得等云开雾散,辨清方向。
想着床上的老姨娘,小桃抱着洗净的油罐和坛底回到院子。在院子角落寻了些石块,在院中拔掉一片枯草,垒了个简易小灶。用松针引火,油罐装上水,架在灶上烧。水开后,她又烧了一堆松针灰,放进罐里煮沸去味,反复两次,罐子干净无异味了。
接着,她烧了一堆炭火,用瓦片拨了些炭火到坛底,端进老姨娘床下——好歹能给老姨娘驱驱寒气。另一间空屋的床下她也用坛底放了炭火祛潮。
眼见霞光破云,小桃从灶房拿了两个瓦片出门寻食——若有野菜,也可撬些。可惜茅房藏着的刀不敢动用,此时拿出,贪婪的道长定会说是观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