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和娘早早来到老槐树下。-m¢a-n′k?a.n?s?h-u^.`c/o,m′牛车还没来,路上早起干活的男人们都被打扮娇俏的小桃娘迷得挪不开眼,小媳妇们则在背后窃窃私语,撇嘴不屑。
小姑娘们则满眼艳羡,目光黏在小桃娘那身颜色鲜亮的衣服上。农家姑娘能有一身补丁少的衣服就算好的了,哪见过这样鲜亮的?其实这衣服还是当年定亲的布坊账房在老板布庄一眼相中,攒了一个月月钱,花了六百文给小桃娘买下的。为了堵人口舌,小桃娘家拿了二十文装样子交给掌柜说是自己买的,掌柜心知肚明,也不点破。
比小桃母女更早到的是李大娘,她摘了满满一背篓嫩南瓜、嫩豆角、茄子、大葱、韭菜……恨不得把背篓再加高两层。今天去县城,她也换了身干净、补丁少的灰色衣服,头发用水扑得服服帖帖。
不一会儿,大牛赶着牛车来到老槐树下等客。李大娘赶紧搬上背篓上车,选了居中的位置好扶着背篓;小桃娘很有经验地选了靠前的位置,免得颠簸。很快,赶集的人都陆陆续续来了,大家纷纷上车抢好位置。落座后,车里就热闹起来——农家难得去趟县城,都很兴奋。
有根媳妇上车扫了一眼小桃娘,目光在她白嫩的脖子、浅绿的窄袖罗裙上停留片刻,嫉妒地嚷道:“大家伙瞅瞅人家小桃娘!啧啧!别说我们老槐树村,这一路上也再找不出这么俊俏的媳妇!不下地的就是不一样,瞧这小脸白的……看小桃这孩子黑得跟泥鳅似的,不说都会以为是捡的……”
背后一堆婆子媳妇撇着嘴。另一个吊三角眼媳妇看了眼自己拔草被草汁染得黢黑的手,又瞄向小桃娘那在阳光下白得能看见绒毛的半边脸,酸溜溜道:“可不!要不是布庄账房丢了命,这么娇的娘子哪能落到我们这穷山沟的老槐树村……”
小桃娘气得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正想跟这几个媳妇掰扯,却见村里辈分极高的里正媳妇——六十来岁的李奶奶挎着篮子赶来了,只得咽下气,丧着脸不作声。
大牛赶紧恭敬地接过篮子,众人也急忙谄媚地给李奶奶挪地方,争着拉她坐自己旁边。李奶奶满意地点点头,压压手,大家立刻收了声,老实坐好。?y^o?u!s,h/u/l\o^u`./c~o\m/看大家知趣,李奶奶爽快地给了大牛两文牛车钱;大牛推辞一番也收下了。
李奶奶找了个好位置落座,扑了扑身上八成新、干净的棉布细衫,正了正身子,扫视了一圈车里的媳妇婆子。众人顿时再不敢胡言乱语。
从老槐树村到县城二十多里地,大人两文,东西带得多加一文,小孩一文。
大家心疼地摸出钱来。李大娘肉疼地掏出两文钱,装作不知,绝口不提菜背篓该加钱的事。大牛欲言又止,几番想提醒,见李大娘扭着头不看他,终究忍住了没开口。最后轮到小桃娘,她心疼不舍地数出三文钱。
等大家交齐了钱,大牛赶着车离开了老槐树村。路越行越远,小桃兴奋地轻轻抬起半边屁股,侧着头好奇地打量路两边的景色。牛车行到坑洼处,颠簸了一下,小桃娘有些反胃。小桃看娘不舒服,仔细地摸出那把昨天一颗都没舍得吃的南瓜籽,全数放进娘的手里,轻声道:“娘,你吃。”
小桃娘满意地剥起了南瓜籽。小桃咽着口水,见娘没看自己,只得转回头继续看路边的庄稼和农房。
辰时初(约早上七点多),牛车抵达了县城。小桃抬头望着前方巍峨耸立的青石城墙,城墙上还有拿着长枪的士兵站岗。高大的城门己经打开,人们排着长队等着交一文钱进城。看着密密麻麻、长龙似的人群,小桃紧张地抓住了娘的袖口边。
轮到小桃她们,小桃偷偷打量那暗红色的城门:这门有家里土房子两层那么高,厚重得惊人,说不出的气派。本想多看两眼,瞥见收钱的士兵,小桃赶紧害怕的低下头收回了目光。
进城后,李大娘就嘟囔开了:“这一天啥还没买呢,光进城就花了三文钱,老天爷……”
大牛一听就知道李大娘这是舍不得回程的车钱,打算走回去了。他还是热情地对大家喊道:“我在城门边柳树茶摊旁边等着,午时末往家走,大家别晚了!”话音未落,李大娘己经背着沉重的背篓急匆匆赶去西市的菜市场抢位置了。
大家三三两两散去。小桃落在了娘后面,她的破布鞋开了个大口子,半边脚趾头都溜了出来,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幻*想′姬, ?追!最.新¨章\节¨窘迫地用两只脚交叠踩着,小声喊道:“娘,娘……”
“又怎么了?”小桃娘不耐烦地回头。
小桃像做错事般不敢看娘的眼睛,垂着头,小手抓着裤腿,嗡声道:“我鞋……走不了道了。”
小桃娘回头看了眼,没好气地提溜着小桃往平民聚集的西市布庄走去,打算给她买双鞋。走到一家“福祥小布店”门口,小桃娘厉声道:“就在门口等着!别挡道!”小桃一听,赶紧把露出的脚趾缩回去,小心翼翼地挪到店门外墙边站好。
小二打量了眼小桃娘,暗暗惊艳,热情地迎上前招呼:“小娘子需要点啥?本店各种布料,保证实惠……”
小桃娘扫了眼铺子里的鞋,指了双巴掌长、青粗布包面的布鞋问道:“这鞋什么价?”
小二躬身带笑:“小娘子,这鞋是我们店最实惠的了,耐穿耐脏,十二文。”
“十文,多一文不要。”
小二见状,立马包了起来:“娘子这价真不挣钱了。您看还要点别的吗?”
小桃娘目光被货架上一匹鲜亮翠绿的布匹吸引,几步跨过去指着问:“这布什么价?”
小二赞道:“小娘子好眼光!这是我们店顶好的料子,二十五文一尺,一文不讲。您看这布多细密厚实,颜色多鲜亮!做件袄子再合适不过了,小娘子穿上保准好看。”
小桃娘心里盘算:现在怀孕三个多月,年底生,坐月子时正好拿这布缝件新袄子,再配双同色的鞋那才叫美。想到要出生的儿子,讨价还价道:“这布我要六尺。但我还得给我肚子里孩子添两尺细棉布。你这绿布算二十文一尺我就要了。”
小二连忙摆手:“不行的小娘子,这绿布是新来的货,不能叫我们赔本。您看这样成不?两尺细棉布算您十八文一尺,平时都得二十文呢。”
小桃娘合计了下:绿布六尺按二十五文是一百五十文,白布两尺三十六文,总共一百八十六文。她想了想:“你看我买这么多,抹个零头,一百八十文!”
小二斟酌一番,勉强同意了,陪笑道:“小娘子以后常来照顾生意啊。”
小桃在店外小道上等得左脚踩右脚、右脚搓左脚,终于盼到娘出来了。一见到娘,她立刻靠着布店的墙边小声喊道:“娘。”
小桃娘走过去,打开刚买的布鞋,笑着道:“快看娘给你新买的布鞋!换上试试!”
小桃高兴地换上长了一指的新布鞋,乐颠颠地、小心翼翼地在地上踩了踩——她这可是头一回穿新布做的鞋!以前她的鞋都是娘用旧衣服裁的布面做的。高兴地道:“娘你真好!”心里打定主意,这么好的鞋回家就收起来,放在厨房木板床的枕头边,天天晚上睡觉都能看一眼。
“走,娘带你转转。”
小桃以为娘是要带自己买糖块去了,心里甜得像喝了蜜,脚步轻快地跟着娘。一路穿过卖糖人的摊子,飘着香气的卖糕点铺子,小桃看得口水首往上涌。可她娘脚步不停,走了一刻钟的功夫,竟带她首奔一间店铺前。
店里一位五十左右、穿着灰蓝色交领细棉布衫、发髻上插着根缠花银簪、肩宽膀圆、脸带凶相、两眼精光的牙婆摇着扇子出来了。
一看到小桃娘,牙婆眼睛一亮。待眼尾扫过小桃娘微微隆起的肚子,遗憾地皱了下眉头,再看到站在妇人腿后瘦骨嶙峋的小桃,便了然了。
小桃娘两步上前,讨好地笑道:“大姐,家里天旱地少,我们心疼孩子怕她跟着挨饿,您看能不能……收下她……”
牙婆听了,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上下打量了一番小桃:“喔?这么黑瘦干瘪的小丫头,啥也干不了,光能吃饭,没人要的。”
小桃这下全听明白了!她娘这是要卖掉她!她急忙拉住娘的袖子,带着哭腔小声乞求:“娘,娘!我以后只喝锅上面层的米汤……我……我天天多干活!我……”最后难过得说不下去,只是啜泣着,小手把娘的袖子越攥越紧。
小桃娘立刻向牙婆细数起小桃的能干:“这孩子洗衣、烧火、做饭、拾柴、扫屋,样样都能干!”
牙婆眼皮一抬:“那你想卖几个钱?”
小桃娘想起石山家闺女卖了西十两——那可是大姑娘又貌美,被地主看中当通房丫头的价,自己这丫头没法比,心里说不出的遗憾。试探着道:“十两?”
“十两?”牙婆扯着嗓子高声道,“你上哪儿见过这么点大的丫头值十两?我买个能干活、长相齐整的十几岁丫头也用不了十两!你领别处去吧,我们不要!”
小桃娘急忙改口:“那……那你看九两怎么样?我这丫头长大差不了,这……这可是我亲生的!”说完,还翘起白嫩手指扶了扶头上的海棠花绢花,带出了几分刻意。
这下牙婆算是彻底明白了小桃娘的意思。她细细打量起小桃:长长的睫毛下掩着一双如寒星般的眼眸,眉毛如黛,小鹅蛋脸,虽黑瘦些,但五官清秀——这要是养好了,将来定是个好颜色,能卖个大价钱。心里这样盘算,面上却不露半分,依旧道:“不值。”
小桃娘狠狠心一咬牙:“死契!”
牙婆依旧端着架子,装作不在意地道:“平时我可不收这么大点的孩子,卖不出去还得添副碗筷。瞧这孩子可怜,我就当积德,给你八两银子。死契!你要愿意就立字据;不愿意就领走。”
小桃娘赶紧应声,生怕牙婆反悔,拉着小桃:“快!谢过大娘收留你,给你饭吃!”小桃伤心地哭得首打嗝,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抓着娘的袖子不松手。
牙婆瞟了一眼,毫不在意——小孩这个样子的见多了,饿几顿就老实了。抬手递过契书和印泥,点了八两银子给小桃娘:“拿好,数清楚了!摁手印吧。”
小桃娘赶紧接过契书,伸手指蘸了印泥就摁,摸着白花花的银子两眼放光。她小心翼翼地把银子收进衣服胸口处,还不放心地按了按。接着交代小桃:“小桃,你好好在大娘这里学规矩,娘过几天……过几天再来接你。”边说边用力掰开小桃死死抓住她袖子的手指,转身几步就跨出了牙行门槛。
刚走出去,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拉着小桃,语气温柔地道:“对了,你爹不是给了你十文钱么?让娘给你放着,等会儿娘就去给你买糖块送来。”说完,不等小桃反应,就自己伸手掏向小桃的衣兜,把里面十文钱全数掏光,仔细数了数揣好,然后急急转身再次出了门。
小桃绝望地喊着“娘”,跟着就往外追,刚跨出门槛半步,就被牙婆几步上前,一把揪住后衣领,提溜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