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丽娜泽尔仍然记得,她十五岁的及笄礼。?h′u?l,i*a?n¢w^x,.\c?o_m+
“我们尊贵的公主,”大哥敏特晃着银杯,指节重重敲在桌上,“就该骑温顺的漂亮母马。”
他的目光扫过圈养在栅栏里的几匹温顺白马,“比如这些不会尥蹶子的乖孩子。”
帐前爆发出男人们粗粝的哄笑。
女眷们垂下头。
古丽娜泽尔突然扯下缀满珊瑚珠的及笄礼冠。
她从宴席间站了起来,冲出帐内。
当众人看清她奔向的是“雷焰”时,纷纷惊呼出声。
连可汗都从金座上站了起来。
雷焰!
那匹整个草原最桀骜不驯的赤色野马。
它刚踢断三个驯马师的肋骨,正喷着鼻息,铁蹄在沙土上刨出深坑。
古丽娜泽尔跃上马背。
雷焰人立而起,宛如暴起的赤色山洪。
它冲向插满长矛的围栏,古丽娜泽尔猛地勒紧缰绳。
缰绳深深勒入掌心,鲜血蜿蜒而下,染红了马鬃。
雷焰的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鸣。
那声音不似战马,倒像受伤的孤狼。
一圈。
两圈。
三圈。*e*z.k,a!n?s`h/u-._n¨e·t\
沙尘飞扬中,众人只见古丽娜泽尔的身影与赤色骏马在围场中殊死搏斗。
她的发辫早己散开,黑发如瀑般在风中狂舞。
五圈过后,雷焰终于前膝跪地,表示臣服。
古丽娜泽尔翻身下马,掌心己经血肉模糊。
她昂首走向观礼台。
"啪"的一声,她将马鞭掷在敏特脚边。
敏特吓得一跳,自知丢了面子,脸色铁青。
古丽娜泽尔琥珀色的眼睛灼灼逼人,"草原的规矩,难道不是谁驯服烈马,谁就配得最好的鞍?"
可汗的笑声震得金帐颤抖。
“不愧是我的女儿!不愧是草原最耀眼的明珠!”
他亲自取下那副用金线编织、嵌着九颗狼牙的马鞍,赐给她。
古丽娜泽尔单膝跪地接过。
她抓起案上银壶,仰头痛饮。
"野马眼中,"她抹去唇边酒渍,挑衅地冲那些男人一笑,"可没有男女之分,只认这个——"
染血的手掌在虚空中一握,仿佛攥住了整个草原的风。
后来在京城的水榭里,她用中原官话讲起这段往事。
那些世家小姐手中的团扇都忘了摇动,一个个全都听得呆了。~看+书?君\ `更?新,最`全?
“然后呢?”
小姐们眼睛亮得像是装进了星星。
古丽娜泽尔捧着青瓷茶盏,仿佛感觉到指尖又触到了那天的缰绳。
她的眉目间的得意淡去了,涌现一丝哀伤。
“小姐们可知,草原的月亮是会走的。而中原的月亮不会动,永远挂在宫墙之上。”
——然后,她便骑着雷焰追逐月亮,马蹄能踏碎整片云影。
不像此刻困在雕梁画栋间,连呼吸都带着乌木的闷香。
在京三载,古丽娜泽尔与路窈日渐熟稔。
她悄悄入读江锦书的昭灵书院,才思敏捷,课业拔群。
某日,她忆及旧事,忍不住问路窈:“当年在萧元修的院子里,你说所求并非谢意,那你所求究竟是何物?”
路窈执起她刚写就的文稿,墨香犹新,指尖轻点纸面。
“这些,你能带回草原吗?”
“这些字纸?”
路窈摇头,指尖转而轻触她的额角,笑意清浅,“草原上的姑娘,能识字读书的,不多吧?”
古丽娜泽尔眸光一凝,静默良久,终是低声道:“若我真能回去……自然愿意。”
路窈望向窗外,北方的天空,一片阴云正吞噬残阳。
她叹息道:“那一日,不会太远了。”
后来,大盛连逢三年大旱,赤地千里,民生凋敝。
突厥趁势而起,屡犯边关,劫掠百姓。
朝廷内忧外患,无力再战,只得遣使议和。
除却金银绢帛,突厥可汗另提一要求:接回他的女儿,他珍贵的草原明珠。
终于被父皇想起来的古丽娜泽尔并未流露感动之色。
"原来我的父汗还记得,"她冷笑出声,"他有个女儿在敌国为质呢。"
三年前被迫离开王庭时,父汗看着他的儿子们说要保重,轮到她时,却只说要安分。
路窈要去云游祈雨。
她离京那日,恰逢突厥使团前来迎回古丽娜泽尔。
驿亭外,二人执手相别,沙尘给盛安蒙上一层昏黄的纱。
路窈忽而一笑,“临行赠你一卦,可要听听?”
古丽娜泽尔挑眉,“吉凶如何?若是凶兆,便免了,免得徒添烦忧。”
“此卦曰,潜龙将腾。”路窈眺望远方,眸中映着塞外苍茫,“你心底埋藏多年的夙愿,或可趁势而发。”
少女瞳孔骤缩,猛然收紧的手指微微发颤。
“国师大人莫要戏言。”她的声音像是绷紧的弓弦。
“我以钦天监印信作保。”路窈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你那几位兄长,三年前非死即残,余下的幼弟,不过庸碌之辈。而你……”
她突然逼近半步,压低声音,“既通晓草原战歌,又识得中原策论,这般人物,难道真甘心终生困在绣帐之中?”
古丽娜泽尔倒吸一口凉气,“国师慎言!我习中原策论一事,国师莫要再提。若是让人知道昭灵书院教过我这些,江师长……”
路窈眉目淡然,“知识本就如大漠的风,自由来去。那些老儒生学了还不如你学,他们只会用来党同伐异,你学了……却可能救千万人性命。”
“这般大逆之言,国师就不怕……”
“怕什么?”路窈摇头叹息,“无论战争胜负,皆民不聊生。我只知道,男人好战,女儿求安。若你能执掌金鞭,这漠北的风,或许能少几分血腥气,世间会和平得多。”
她望向路边枯死的树根,"知道我最怕什么吗?我怕孩童再认不出稻穗的模样,我怕那些人饿疯了先吃女儿的肉。"
古丽娜泽尔沉默片刻,随即笑了,“国师大人,那就承你吉言。”
归国途中,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将突厥使团车队逼停。
狂风卷着黄沙,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混沌的昏黄。
古丽娜泽尔用面纱掩住口鼻,仍被风沙呛得睁不开眼。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嘶鸣声。
风沙中,一匹赤色骏马踏破沙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