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京中节日的氛围逐渐变得浓厚。^x-i,n?d\x~s+.¨c_o\m′
按照朝廷规制,各部衙纷纷准备年节事宜,翰林院亦不例外。
腊月十九,薛淮来到翰林院点卯。
明日便是翰林院封印之期,一直持续到正月二十,翰林们拥有整整一个月的年假。
五楹正堂之内,掌院学士林邈正在总结翰林院这一年的成果与得失。
侍读学士刘怀德、张谦,侍讲学士周文、王聿修等人坐在下首,此外侍读、侍讲、修撰、编修、检讨、五经博士、典籍、待诏和庶吉士们济济一堂。
薛淮亦在其中,直到今日他才发现翰林院官员的数量委实不少,粗略算去有五六十人,往常不会来得这么齐。
幸亏正堂足够宽敞,否则容不下这么多人。
耳边不断传来林邈平和温厚的声音,薛淮渐渐进入放空的状态。
他在想一个人。
工部贪渎案已经完结,原尚书薛明纶乞骸骨归乡,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天子给他最后的体面,让他不至于颜面扫地,否则工部尚书致仕肯定会有各种赏赐,而不是像薛明纶这样两手空空踏上返乡的旅程。
顾衡、齐环、贾璠等各司郎官判了斩立决,家产悉数罚没充公。
翰林院杂役刘平顺至今仍关在靖安司的牢里,前段时间又有一人进去与他作伴,那便是原侍讲学士陈泉。
薛淮不禁觉得惋惜。
他当然知道陈泉有问题,之所以没有对此人动手,并非是他心善或者软弱,而是从陈泉先前的表现来看,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眼高手低的角色,被薛淮几句话就套出内心的想法。
暂时留着他说不定更有用。
然而靖安司不会这么想,他们从林邈的陈述中得知陈泉的古怪,当即采取行动,丝毫不拖泥带水。£?e鸿?特[小{说:网= ]**无÷错ˉ?|内)§容§]
如今靖安司究竟从陈泉口中挖出怎样的秘密,薛淮不得而知,毕竟他没有这方面的门路。
“看来得去一趟沉府,争取尽快和老师敲定明年外放的事情。”
薛淮在心中默念,随即便听到周遭响起笑声。
他抬头望去,只见林邈起身微笑道:“年节将近,想必各位归心似箭,本官就不多耽搁了。不过本官还是要多罗嗦一句,诸位皆是朝廷栋梁,年节相聚之时务必要注重礼仪分寸,莫要失了翰林的体面。”
众人齐声道:“谨遵掌院教谕。”
随即相继离开。
薛淮来到中庭,身后忽然传来呼喊:“薛侍读,且留步。”
一位三旬男子快步来到近前。
此人名叫高廷弼,时年二十九岁,常州府江阴县人氏。
他和薛淮是同年进士,而且是那一科的殿试状元,其人才学渊博,一手文章更是花团锦簇。
薛淮站定脚步,拱手道:“高修撰。”
高廷弼亲切地说道:“不知薛侍读是否得闲?能否借一步说话?”
薛淮心中微动,不知这位状元郎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遂诚恳地说道:“修撰相邀,岂会不从?”
高廷弼脸上的笑容真诚两分,带着薛淮来到他的值房。
他亲自沏茶,薛淮则不动声色地打量这间值房的陈设。
两年多前庚辰科放榜,高廷弼、崔延卿、薛淮名列三甲,但是与往届不同,这一次薛淮的名头远远压过前两人,主要因为他是大燕历史上最年轻的探花,而且他的父亲薛明章乃天子金口玉言评定的清正名臣,自然引来无数的关注。¨小/说-宅- ,免*费_阅/读′
按理来说,三人都是沉望的门人弟子,可沉望对薛淮的重视明显强过高廷弼和崔延卿。
高崔二人心里难免会对薛淮腹诽不已,因此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三人在官场上渐行渐远,最终变成点头之交。
在之前薛淮处境最艰难的时候,崔延卿没少对他冷嘲热讽,高廷弼虽然不会那样做,却也表现出明显的疏远和冷漠。
如今他这又是唱得哪出戏?
高廷弼将茶盏放到薛淮身前的小案上,亲切地说道:“景澈老弟,尝尝我从江南带来的茶。”
“多谢匡时兄。”
薛淮浅浅饮了一口,赞之好茶,实则觉得远不如沉青鸾准备的香茗。
高廷弼望着薛淮温文尔雅的姿态,心里不由得暗暗纳罕。
当年御街夸官,他身为状元本该成为世人瞩目的焦点,结果风头全被薛淮抢走,他当然会有怨气和不忿。
后来薛淮在官场上处处碰壁,从天之骄子变成人人避之不及的灾星,高廷弼只觉十分解气。
原本他以为薛淮要不了多久便会承受不住这种高压,说不定会主动退出朝堂,谁知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这位清高自傲心比天高的探花郎竟然发生翻天复地的变化。
今日当面细看,高廷弼发现薛淮不同以往,那股沉稳内敛的气质压根无法隐藏。
看来那次失足落水确实改变了他的性情。
高廷弼心情复杂面上不显,取出一份请柬交到薛淮手中,微笑道:“今日唐突叼扰,是想邀请景澈老弟参加同年们的雅集之会。”
薛淮打开请柬看了一眼,点头道:“愿闻其详。”
高廷弼解释道:“自从庚辰科放榜后,同年们各有职事,一直无法寻得相聚的时机,顶多只有三五人小聚片刻。眼见明年春天便是三年之期,届时大家肯定各有前程,要么迁转要么外放,将来各奔东西更难相聚。故此,我与几位同年商议,决定抓住最后的机会来一场同年聚会,增进一下彼此的情谊。”
朝廷素来禁止官员们结党营私,然而就连天子都知道,这种现象绝对无法杜绝,大多时候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同年进士天然亲近,而且还是两三年来首次相聚,高廷弼自然不担心此举会引来非议。
至于邀请薛淮无论如何,薛淮都是三甲之一,他若不去,这次冬日雅集难免名不副实。
薛淮很快想清楚这里面的细节,但是并未因此放松警剔,只赞道:“此议甚好,不知雅集会在何处举行?”
高廷弼微笑道:“我已经和西城瞻雪阁的东家说定,那天他们闭门不迎客,只招待我等同年。”
薛淮想了想,允诺道:“蒙匡时兄相邀,愚弟那日必定赴约。”
高廷弼喜道:“我就知道景澈老弟是个痛快人,雅集会在二十三日巳时三刻开场,请柬上亦有标注,还望老弟莫要延误。”
“这是自然。”
薛淮应下。
两人闲谈片刻,薛淮便起身告辞。
高廷弼亲自送到门外,看着薛淮修长清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阴鸷,无声冷笑。
翌日,沉府。
薛淮对这座宅邸并不陌生。
记忆中他曾来过很多次,只是越清淅的回忆就越不美好,原主和沉望因为政见的分歧,从一开始无比和谐的关系到后来逐渐增多的争执,那些剑拔弩张的画面令人惊心。
好在经过查办工部贪渎案后,他们的关系已经缓和,以沉望的胸怀气度,更不会介怀往事。
此刻他站在阶上,看着薛淮和几名长随提着一大堆礼品,不由得打趣道:“来时有没有被御史瞧见?”
“瞧见也无妨。”
薛淮理直气壮地说道:“弟子给老师送年礼,这官司就算打到御前也是我占理。”
沉望笑了笑,温言道:“好了,这些东西交给管家吧,你随我来。”
“是,老师。”
薛淮没有显摆他带来的礼物有多贵重,沉望根本不在意这些,只要他这个弟子有心便可。
他跟着座师见了师母和几位师兄弟,随即两人来到书房。
落座之后,薛淮打量着沉望眉眼间残存的疲惫之色,关切地问道:“老师,工部那个泥潭很麻烦?”
“不算麻烦。”
沉望淡然道:“无非是沉疴日久,病去如抽丝。”
薛淮心中了然。
工部的问题并非官员换血就能完全解决,这个衙门十馀年养成的恶劣习惯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官员换血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沉望得重塑清正风气,这是一桩极需耐心的水磨功夫,非大毅力者难为之。
或许这就是天子让沉望坐镇工部的另一个原因,不止是为了敲打沉望,天子亦不希望工部一直混乱下去。
“不必担心为师。”
沉望神情和蔼,看着薛淮说道:“先前我同你说过,开年之后争取让你外放,如今看来恐怕会有些阻碍。”
薛淮眉头微皱道:“老师,怎会有阻碍?”
一般来说,京官外放没有太大的难度,因为有的是官员挤破脑袋想进入中枢,有人愿意腾出位置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薛淮自知他如今仍旧只是一个小人物,谋求外放不会影响到任何人的利益,相反自己这个刺头离开京城,想必很多人都乐见其成。
那么会是谁不想看到这件事的发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