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六,午后。!g+u+g+e\y/u_e!d?u·.?c.o?m·
靖安司都统沉清带着两本厚厚的卷宗,脚步匆匆地走进皇宫。
明德殿东暖阁,大燕皇帝姜宸斜靠在榻上,示意曾敏将那两本卷宗放在案上,看向沉清问道:“昨日薛淮入了东宫?”
沉清应道:“回陛下,薛侍读于辰时二刻入宫,巳时末刻出宫,前后待了将近两个时辰。从侍仪官的记录来看,薛侍读昨日为太子殿下讲了西汉昭帝辩霍光之忠的典故。”
天子不置可否,又问道:“二人相处得如何?”
沉清言简意赅地说道:“颇为投契。”
天子不再多问,虽说他比较在意太子和朝中重臣的私下接触,但是一个翰林院侍读还不至于让他对太子忌惮,即便他知道太子笼络薛淮是因为站在此子身后的沉望。
“往后薛淮和东宫的接触不必多管,除非牵扯到沉望。”
听到天子的叮嘱,沉清垂首应下。
靖安司和朝廷部衙不同,他们是天子的耳目,一切举动都只会听从天子的旨意,视其馀人为无物。
提到沉望,天子顺势问道:“沉望这几日做了些什么?”
沉清答道:“沉尚书正在拟定工部各司新任郎官的名单,其中有两人先前是查办处的官员,分别是都察院监察御史袁诚,如今拟任都水司郎中。另一位是刑部主事方既明,如今拟任屯田司员外郎。”
他之所以特地提出这两个人,一方面是他们在查办处做事的时候表现很出色,另一方面则是二人的品阶提升跨度比较大。
袁诚从正七品升为正五品,方既明从正七品升为从五品。
不过他们和薛淮的情况不同,袁诚入仕十二年,方既明入仕九年,二人无论能力、资历还是功劳都已足够,先前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契机,再加之朝中无人提携,这才原地踏步多年。?c¨h`a_n~g′k′s¢.+c~o/m_
如今他们通过查办工部贪渎案崭露头角,又得到沉望的青睐和赏识,升官是情理之中,即便步子迈得有些大,也算是对他们过去多年勤勤恳恳的补偿。
天子很快就想清楚个中利弊,虽说沉望的自作主张让他不喜,但是在当下的朝局中,他仍旧需要这样一位清流领袖的存在。
只要沉望还在朝堂之上,宁珩之和欧阳晦这对老狐狸就不会彻底激化矛盾,他们会始终处于一个相互警剔但又表面平和的状态,否则无论谁率先出手,最后都有可能便宜了沉望。
天子不在意这两人偶尔给对方下绊子,却不希望看到他们大打出手,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
既然沉望不能倒,而且这次让他接手工部已经起到敲打的作用,天子自然不会介意他带几个得力的帮手去工部。
略过这个话题,天子缓缓道:“你前日说的江南沉家又是怎么一回事?”
沉清将广泰号北上并且遭遇麻烦的事情简略陈述一遍,又提起当年薛明章和沉青鸾之父沉秉文的交情。
“户部”
天子沉吟,略感不悦地说道:“王绪这个老滑头也想效仿薛明纶?”
他不在意江南沉家的生死,但是对于户部这种自成一体、与晋商勾连愈发紧密的行为很不满。
户部尚书王绪是山西平阳府蒲州人,他出身于官宦世家,与晋商本就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个老官油子和朝中各方势力的关系都不错,而且无论宁珩之还是欧阳晦都不敢小觑他,更不会将他视作人微言轻两头摇摆的墙头草。
沉清明白天子的不悦从何而来,他不会帮王绪辩解,只是平静地说道:“陛下,晋商抱团紧密由来已久,他们几乎拢断了京城的钱庄票号生意,无论王尚书是否山西人,他们都不会眼睁睁看着沉家的广泰钱庄在京中立足。?看?书×屋% ·免?)±费·=2阅?读%°”
“那也不能任由他们恣意妄为。”
天子微微皱眉,下面这些人都不是善茬,稍稍放松他们就会得寸进尺,必须要时常让他们清醒一些。
就在他准备做出决定的时候,沉清忽然说道:“陛下,臣入宫前收到消息,户部已经松口,广泰钱庄拿到了牌照。”
天子目光微沉,晋商不会那么好心,王绪更非心软的善人,他面色不虞地问道:“是沉家走通了内廷的关系,还是薛淮去找了沉望?”
在他想来只有这两种可能,要么就是内廷几个大太监帮沉家疏通,要么就是薛淮因为薛沉两家的世交之谊,说动沉望出手帮忙,否则户部不会这般轻易松口。
听到天子前面那句话,站在不远处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曾敏低下头,那颗心忽地悬了起来。
还好沉清随即解释道:“都不是,前日云安公主府的苏二娘去了一趟王尚书家里,随后户部就发出广泰钱庄的牌照。”
“姜璃?”
天子一怔,不解地问道:“她和薛淮的关系如此亲近?”
沉清不疾不徐地说道:“陛下,两个多月前薛侍读曾失足落水,是云安公主的侍卫救了他,二人从此有了联系。根据靖安司的记录,云安公主曾多次召见薛侍读,只是按照陛下的旨意,靖安司未在云安公主身边安插眼线,因此不知他们私下究竟聊了什么。”
天子这一次陷入沉思之中。
对于姜璃这个侄女,他一直十分宠爱,毕竟这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齐王留下的唯一血脉,而且这丫头懂事聪慧,在他面前素来表现得极好。
如今姜璃年岁渐长,皇后和柳贵妃都曾隐晦地向他提过,应该将公主的婚事提上日程,只是天子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
他疼爱姜璃不假,却不会任由姜璃自行选择夫婿,毕竟这桩婚事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那就是帮他进一步平衡朝中的势力格局。
良久,天子缓缓道:“沉家那女子今年多大年纪?”
沉清心领神会地应道:“回陛下,沉家女比薛侍读小五个多月。”
“哦。”
天子淡淡应了一声,随即没了下文。
沉清沉静地站着,并未擅自议论云安公主的得失。
天子的视线转向案上两本卷宗,眼中闪过一抹冷意:“那件事可有了眉目?”
工部贪渎案因顾衡而起,与此同时翰林院内也有风波起伏,天子怀疑过很多人,无论宁珩之、欧阳晦、沉望还是几位皇子都存在一定的嫌疑,他们有动机也有能力成为此事的幕后黑手。
“臣根据顾衡和刘平顺的口供,派出大量好手追查下去,后来又得知翰林院原侍讲学士陈泉的古怪,亦派人对陈泉进行彻查。”
沉清微微垂首,继续说道:“对方的行踪十分隐秘,而且手段很老道,并未留下明显的把柄和破绽。不过靖安司还是找到一条线索,当初胁迫顾衡的那些神秘人当中,有一人的口音十分古怪,而且顾衡意外看过他的长相。经过详细的比对和排查,臣确定那个神秘人来自山东青州府博兴县。臣又让人去博兴县调查,发现”
他欲言又止,这是极其罕见的情形。
身为靖安司主官,天子的绝对心腹,沉清在天子面前历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极少会吞吞吐吐。
其实在他说出山东青州府的时候,天子的眉头就已经皱了起来。
浸淫权术半生,天子对某些细节极其敏感。
“说下去。”
天子语调冷峻,狭长的眼眸中仿若阴云凝聚。
这一刻曾敏心中异常愁苦,他不想听沉清接下来的话,但是他又不能悄悄离去。
沉清对天子的情绪变化恍若未觉,在短暂的迟疑之后,他平静地说道:“目前臣可以确定,其中一个神秘人曾经在青州府柳家做过几年的护院,后来因为一次疏忽被柳家赶走,随后下落不明。”
青州柳家。
柳贵妃的母族。
天子缓缓起身,负手踱步。
沉清和曾敏恭谨地站在一旁。
“皇后”
天子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他不相信是柳贵妃在背后操持一切,原因在于工部贪渎案最后倒楣的是代王姜昶,而非在工部观政的太子姜暄。
天子知道柳贵妃有心计也有手腕,可正因如此,她怎会捣鼓出一个针对自己亲生儿子的局?
更不必说这个局处处破绽,而且刚好是一个柳贵妃老家出来的神秘人暴露身份,又刚好被顾衡看见了脸,如此种种,斧凿痕迹过于明显。
在天子看来,这显然是一个针对代王和柳贵妃的阴谋,最有嫌疑的人当然是太子生母,后宫之主卫皇后。
沉清和曾敏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作死去接天子的话头。
片刻过后,天子呼出一口气,双手攥紧在一起,寒声道:“抓到那个人,要活的。朕要看看究竟是谁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搅动风云,朕会让她生不如死。”
沉清躬身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