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您的底牌?”
北海翻涌,浪潮起伏。+第-一,看*书^网? !免?费\阅¢读!
兴坪小城再往北,是一片连绵数十里的芦苇滩涂,马车停在滩涂旁,道袍女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陈镜玄带着墨泷去到了苇丛尽头,一路上雪白苇叶翻飞,这的确是一副让所有人看到都忍不住赞叹的美景。
不过,此刻伴随苇叶一同翻飞的,还有陈镜玄袖中抛飞的符箓。
墨泷站在芦苇丛尽头,看着一张张符箓悬镇于四面八方,犹如一片片金鳞,彼此连接,衔成一面面固若金汤的金灿壁垒,方圆百丈,尽数囊入这金阵之中……许多人都以为先生离开皇城,当真是出于心灰意冷,但墨泷知道陈镜玄绝不会轻言放弃的人物。
以墨泷对陈镜玄的了解。
先生向来谋定后动,做出任何事情,说出任何话,都必然经过了缜密的,周全的思考。既然选择离开皇城,先生一定布置了后续详细周全的逃亡计划……在兴坪城客栈完成会面之后,墨泷曾认真思考过先生可能采取的行动。
他还以为先生会通过北海,直接北渡,去往妖国。
只是……
他怎么也没想到。
陈镜玄会在通往北海的这片芦苇荡落定,结阵。
“这里很美。”
陈镜玄并没有回答墨泷先前的问题,而是一边甩着符箓,一边望着远端的风景。
这里的确很美。
海天连接,一片蔚蓝,偶尔还有雪白的苇叶混杂着云雾掠过。
“先生。”
墨泷苦笑一声:“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这里很美,而且人也很少。”
陈镜玄轻声说道:“如果有人死在这里……大概是不会被发现的吧?”
墨泷怔了一下。
“如果你是逐我离开皇城的人,你会怎么做?”
陈镜玄忽然望向墨泷,问了一个问题。
“当然是……”
墨泷不假思索地开口,而是稍稍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杀了您。”
他第一时间代入到了“敌人”的视角。
但反应过来之后,他还是使用了敬词。
“不错。”
陈镜玄点了点头,他略带自嘲地说道:“这是一场有死无生的斗争,参与其中,哪有自在隐退的道理?先前在皇城不动手,不是因为他们不想杀我……而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十足把握。”
陈镜玄知道,在这场针对自己的乱流之中,明面上和自己对弈的烟邪,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傀儡。
真正操纵他的人,是崇龛,是圣后。
陈镜玄也知道,在这场乱局之中,自己虽然颇有分量,但毕竟无法与秦祖,与大穗剑宫相提比论……因此清除自己这样的障碍,并不算是对方放在心中的头等任务。-0?0?小¢税?旺. ′埂·鑫¢罪/全?
只是……
尘埃终究要落定。
等到“大麻烦”搞定,以崇龛的性格,当真会放过自己,当真会放过唐凤书么?
“如果敌人是那两位的话……”
墨泷咬了咬牙,艰难说道:“离开皇城,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事情才对。”
这段时日的暗流虽然隐晦。
但墨泷毕竟是一方阴神,他隐隐约约猜出了先生的敌人是谁。
这种级别的“大人物”,的确是书楼也招惹不起的存在。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去往更北的地方……”
陈镜玄忽然开口,点破了墨泷的心思。
“是。”
墨泷也不藏掖,坦白说道:“先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您只要活着,书楼所有弟兄,尽听差遣。我听说南疆那边刚刚爆发了一场大战,干天宫主亲自剿杀谢玄衣,小谢剑仙便是往北逃了。”
“北逃……”
陈镜玄笑了笑。
他摇摇头,轻声道:“只有败者才会北逃,你觉得我如今已经败了么?”
墨泷怔了一下。
“明白了……以您的风格,北逃的确不是您会考虑的选项……”
墨泷深吸一口气,振奋说道:“所以您准备在北海结阵,迎敌?书楼暗探还有不少兄弟……需要我去召集北郡的那些暗子么?”
“不必了。”
陈镜玄笑了笑。
他摇摇头,温和说道:“众生有众生之劫。我的劫,终归需要我来渡。此次我前来兴坪的消息,只你一人知晓,我信任你,此事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别说北郡,即便是皇城那边,你也不要通知。”
“先生……”
墨泷神色复杂。
陈镜玄说得很委婉,什么众生有众生之劫,什么我的劫终归我来渡……
他不傻。
他知道先生是不希望无辜弟兄牵连其中。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接下来北海这一战,很有可能会有阳神强者涉及其中。墨泷也是修行者,他知道阳神和凡俗之间的差距有多庞大,这已是数量无法弥补的劣势……但只要陈镜玄愿意开口,一声令下,便会有数之不尽的“蝇瞳”,数之不尽的“暗探”,愿意从四面八方赶来,献上自己的生命!
“这几日,你只需做以下几件事。”
陈镜玄收敛笑意,一字一认真叮嘱:“通知兴坪城主府,将此地戒严,不可让闲杂人等踏入。就说北海妖气紊乱……戒严时间可以持续长一些。”
“戒严……”
墨泷将这话记住:“还有呢?”
“还有,不要靠近北海。¨k`e/n`k′a*n*s+h·u′.¢c¢o^m/”
陈镜玄严肃说道:“我若活着,你自会听到我的消息。我若死了,你踏入北海,也是枉然。不要因为无谓的‘忠诚’,丢掉性命。这不是请求,只是命令。”
“……先生……”
墨泷神色隐隐变了,他觉察到了不对。
他本以为先生结阵北海,是要一决生死。
可现在他感觉……
先生面对这一战,其实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还有——”
陈镜玄思索片刻,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随意从空中摘下一片雪白苇叶,以指尖凝聚元气,在苇叶上缓缓刻下几个名字。
“若是我死在北海。”
陈镜玄声音沉重地说道:“帮我把这片苇叶,交付到青州姜家,家主姜奇虎手上。”
“姜大人,我知道……”
墨泷下意识应道:“当今皇城司次座……”
话音戛然而止。
墨泷忽然意识到,先生说的不是“大褚皇城姜奇虎”,而是“青州姜奇虎”。
这两个身份,看似没有差别。
但若是细细体会,便会发现大有差异。
先生……
这是在布置“后事”!
“这苇叶上刻着书楼所有阴神境暗子的姓名,属城。这些年来,只我知晓。他们和你一样,只与我一人进行联系。”
陈镜玄平静说道:“姜奇虎是我的学生,亦是我最信任的‘亲人’。若我不在了,你们仍然愿为大褚效命,姜家无论如何也会保你们一份前程……若是不愿沾染纷争,想要就此隐退,青州也会替你们摆平……”
书楼麾下,有近十位阴神尊者。这些人,分散在大褚四境……墨泷只是其中之一。
当今世道,即便放在道门,大穗剑宫这样的顶级宗门,以他们阴神境的修为境界,也能享受极高的待遇,拥有极高的地位……但是这些人却偏偏选择了“无名”。
可以说,这些人是书楼最珍贵的财富。
而他们留在书楼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陈镜玄。
墨泷看着青衫枯瘦的男人。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一阵枯涩,沙哑。
千言万语,堵在心口。
他想说些什么,可临到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虽修到了阴神之境。
但在这样庞大混杂的暗流冲击之中,仍然渺小,连尽一份绵薄之力的资格都没有。
陈镜玄挥了挥袖。
墨泷缓缓转身,准备离去。
便在此时,陈镜玄忍不住喊了一声:“墨泷……”
墨泷身子骤然定住。
“自你加入书楼以来,已有十六年零三个月。”
陈镜玄垂眸缓缓说道:“如你这般的豪杰,本可在大褚王朝扬名立万,倍受敬仰,却甘心在兴坪小城默默无闻,归隐入尘……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
他双手拢袖,深深揖了一礼,这一揖几乎垂地。
墨泷脚步顿住。
“嗐……”
墨泷背对陈镜玄,摆了摆手,咧嘴笑道:“说这些作甚?替先生卖命,是我等荣幸……”
风沙很大。
芦苇叶片如雪。
墨泷不敢回头,就这么快步离开了芦苇荡。
这片天地重归宁静。
闭目假寐的道袍女子重新睁眼,她跳下马车,踏入金光符箓凝结的大阵之中。
唐凤书抱着拂尘,打量着这座金光熠熠的符阵,眯眼问道:“兴坪的琐事处理完了?你准备在这迎战?”
陈镜玄点了点头,道:“怎么?”
“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唐凤书看着这片绵延十数里的雪白滩涂,轻声说道:“就是……瞧着有些熟悉……我以前来过这么?”
“唐斋主应当是没来过这里。”
陈镜玄笑了笑:“不过……瞧着熟悉,却是正常的。”
“哦?”唐凤书挑了挑眉,有些诧异。
“十年前,谢玄衣在北海一战,投海之后,失去踪迹。各大宗门派遣弟子前往北海进行打捞。这些人当中,有些人想要确认谢玄衣的‘生死’,有些人想要找到谢玄衣的【沉疴】……”
陈镜玄缓缓说道:“书楼当然也派人前去了。我曾以【浑圆仪】进行过占卜,天命金线蔓延抵达的终点,便是这片芦苇荡。”
唐凤书眼神亮了一亮。
她忽然有了印象。
当年道门也派遣了弟子前去追查……
她当然不相信谢玄衣死了,只可惜诸多势力追查无果,再加上剑宫封山,便只能认下了这个死讯。
当年书楼送了她一份清查案卷。
清查案卷中提到了这片芦苇,而且还附赠了一份神念绘刻的影图。
因此。
此地虽未来过,却隐生熟悉之念。
“当年……你查到了什么?”
唐凤书此刻再也不信陈镜玄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些年来。
世人都被蒙在鼓中。
但这家伙,绝不会一无所知!
“我的确查到了一些线索。”
陈镜玄平静说道:“谢玄衣投海自尽之后,沉疴飞剑曾一度单独掠行出十数里……”
“怎么可能?”
唐凤书皱眉:“若是谢玄衣死了,本命飞剑大概是一同灭去意识,即便他还活着,也不可能驭剑十数里……”
“直到如今,我都不知这一幕现象是如何产生的。”
陈镜玄笑了笑:“但我记住了飞剑抵达的终点……”
“这里?”
唐凤书愣了一下。
“……嗯。”
陈镜玄轻声说道:“当年所有人都认为谢玄衣死了,但只有我知道,他很有可能活着。【浑圆仪】捕捉到的飞剑掠行痕迹便是证据。”
他的身份,位置,太过重要,一举一动都被无数人所注视。
所以……
陈镜玄从未来过这里。
但今日则与以往不同。
他“自由”了。
“这就是你带我来这的原因么?”唐凤书的语气有些幽怨。
陈镜玄没有否认。
“在我看来,这里是一座奇迹之地,或许当年谢玄衣能够活下来,便是因为他的飞剑曾经抵行至此。”
他点了点头,认真说道:“世事就是这么奇妙,十死而无一生的局面,也能缔造奇迹。或许这样的奇迹,也能发生在我们身上?”
稍稍停顿了一下。
陈镜玄继续解释说道:“离开皇城之前,我曾用【浑圆仪】看过你的命线,并且进行过一次占卜,占卜结果显示,这片滩涂对你是一座极好的福地。”
“……有意思。”
唐凤书哑然失笑。
她觉得眼前男人实在有些狡猾得可爱。
监天者不可用命术窥伺自己,所以陈镜玄便在出发道门接自己离开前,利用【浑圆仪】为自己算卦,而后与自己捆在一起?
“你应该知道,我们接下来要面临的对手是谁……”
唐凤书望向面前青衫男子,她神色诚恳说道:“以崇龛性格,他大概会亲自追杀来到北海。”
“当然。”
陈镜玄平静说道:“想杀我们,唯有崇龛亲至。”
“即便这样,你也觉得……我们能活下来?”
唐凤书微微歪斜头颅。
“相信我。”
陈镜玄以无比认真的语气,一字一句问道:“我们会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