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堰碧波被粗大的毛竹筒贪婪吮吸，沿着新掘的排碱沟渠奔腾而下。￠兰~兰*文*学\ ′首~发~
浑浊的水流裹挟着刺鼻的咸涩气息，一头撞进南洼深处那三条巨大的“伤口”——新开的三尺深沟。
“开闸——放水——洗地喽——！”
里正林守业立在最高的那道塘堰闸口旁，嘶哑的吼声，点燃了整个南洼。
数百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沟渠尽头。
浑浊的水流带着塘堰积蓄的生命力，汹涌灌入深沟，瞬间淹没了沟底新翻的褐色泥土，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攀升。
浓烈的、混合着塘水腥气和深层盐碱刺鼻咸涩的古怪气味弥漫开来，霸道地钻进每一个人的鼻腔。
“成了！水真的灌进去了！”刘老栓激动地挥舞着缠满破布的双手，虎口处渗出的血迹混着泥浆，也浑然不顾。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到离得最近的一条沟边，不顾泥水溅湿裤腿，弯腰掬起一捧浑浊的水，指尖捻开，感受着那远超寻常河水的浓重咸涩。
“晚丫头说的没错！这水真能把地底下的‘咸魂’给勾出来！”
沟渠两岸，早己严阵以待的村民立刻行动起来。!咸`鱼_看*书¨网+ +免?费¨阅\读.
汉子们两人一组，抄起长长的竹竿推水耙（一种带横木齿的竹竿，用于搅动水流加速冲刷），吼着号子，沿着沟边奋力搅动浑浊的水流。
妇人们则用木桶、脸盆，甚至摘下头上的斗笠，将沟里饱含盐分的水不断舀起，奋力泼向远处低洼的废地。
浑浊的水花在阳光下西溅，场面原始而热烈，如同在进行一场与无形盐魔的搏杀。
林晚站在主渠与支沟交汇处的一块高地上。
春风卷起她素净的衣角，猎猎作响。
视野中，淡蓝色的系统界面无声运转：【盐分溶解迁移效率监测中...沟渠深度达标，水流速符合预期...初始盐分浓度：1.8%...冲刷效率提升12%...积分+0.3】。
每一次搅动，每一盆泼出的咸水，都在无声地削弱着盐碱的根基。
“晚丫头！”林七爷拄着拐杖，由人搀扶着走过来，浑浊的老眼望着沟渠里奔涌的浊流和两岸热火朝天的人群，脸上是劫后余生般的激动。
“这水一冲，地气就动了！祖宗保佑，咱这百顷死地，真让你给盘活了！只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堆肥场方向，那里升腾的白汽明显稀薄了许多，“这水洗一遍怕是不够，得多洗几茬。20$′+0·小ˉ×说￡网=3 ?,^更×新±?t最?|￠全D堆肥场的熟肥，眼看要供不上了……”
“七爷爷放心，”林晚的目光投向村西坡那片被篱笆圈护的试验田，那里几畦墨绿的秧苗在风中舒展着强韧的叶片。
“堆肥的根子在原料。开春后，村前屋后的杂草、塘堰新割的水草、还有工坊清出来的棉籽壳、废纱头，都是上好的材料。我己让守业叔安排人手，分片收集，统一沤制。只要人力调配得当，肥源不会断。”
她顿了顿，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眼下最紧要的，是守住这三条渠。水洗盐碱，沟渠就是命脉。得有人日夜巡视，看住水流，防着野物糟蹋沟沿，更得盯紧天气，若有大雨，及时疏导，莫让大水冲垮了沟，白费力气。”
“好！好！”林七爷用力点头，拐杖顿地，“守业！听见没？立刻安排！三班倒，给老子把这‘命沟’守住了！掉一片沟沿的土，我拿你是问！”
林守业连忙应下，黝黑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百顷学田，是清溪村几代人不敢想的泼天富贵，更是压在他肩头沉甸甸的千钧重担。
清溪纺织工坊内，多纱车低沉规律的嗡鸣声里，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库房门口那块“匠头：王氏”的木牌下，气氛压抑。
赵寡妇手里捏着一束纺好的上等棉纱，脸色涨红，声音又急又高：“王匠头！您评评理！这纱线纺得又匀又紧，我赵三娘的手艺您是知道的！工分册上白纸黑字记着，纺一斤上等纱算一个工分！可这……这新定的‘限料’是啥意思？一天就给这么点棉条，纺完了就干瞪眼？这工分还怎么挣？家里娃娃还等着扯布做新衣裳呢！”
她对面，新来的年轻媳妇周杏花低着头，手指紧紧绞着衣角，脸色发白，声音细如蚊蚋：“赵……赵婶子，不是我……是库房按章程发的料……库房说，新棉还没下来，存棉要……要省着用……”她负责按工分册记录分发原料，此刻夹在中间，委屈又惶恐。
“省着用？”赵寡妇嗓门更高了，带着一股火气，“工坊纺纱织布换银子的时候咋不说省着用？如今纱线卖上价了，倒卡起咱们的脖子来了？这章程谁定的？还让不让咱们活了？”
她的声音引来了工坊里其他妇人的注意，嗡嗡的低语声响起，不少人都露出忧虑和不忿的神色。
原料短缺的阴影，如同寒流，悄然侵袭着这个刚刚燃起希望的地方。
王氏端坐在库房门口那张特意添置的杉木桌案后。
桌上摊开着工分册、原料出库记录簿，还有一束束不同等次的纱线样品。
她身上那件半新的靛蓝细布袄子浆洗得挺括，衬得脸色沉稳。
连日来“匠头”的担子，让她眉宇间那份属于农妇的怯懦被一种沉静的责任感取代。
她没看赵寡妇涨红的脸，也没看周杏花委屈的眼泪，目光平静地扫过工坊里停下活计、望向她的众人。
“嚷什么？”王氏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赵寡妇的质问和周围的低语，带着一种掌事者特有的穿透力，“章程是工坊开张那天，全村老少按了手印定下的！白纸黑字，挂在祠堂，人人都见过！”
她拿起桌上一本厚厚的、用粗线装订的簿册，封面上是林晚工整书写的《清溪纺织工坊章程细则》。
王氏翻开其中一页，指尖点着一行字，声音沉稳地念道：“‘工坊运转，原料为本。遇原料短缺，当以保全工坊根基、维系长久计为先。匠头有权依库存多寡，临时限料，调配生产，确保工坊不辍。’赵三娘，这手印，有没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