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一声清喝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低语。′<幻@想±-?姬e (?{无?错[内\?%容±¢
王氏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她刚清点完库房新入库的棉纱,身上还沾着些棉絮,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卡死的织机和那匹伤痕累累的布,最终落在周杏花惨白的脸上。
工坊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纺纱区多纱车低沉的嗡鸣。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位日渐威严的“王匠头”。
王氏没说话。
她弯下腰,从机台下捡起掉落的梭子,又俯身仔细查看卡死的机杼和那处破洞。
她的手指在粗糙的木架和绷紧的丝线上划过,动作沉稳而精准。
然后,她坐上了织机前的矮凳。
“看好了,杏花。”王氏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喜怒。
她双脚稳稳踏上踏板,右脚沉稳下压,动作清晰而富有节奏。
提综的架子“咔哒”一声轻响,精准地将一层经线提起,梭口张开,纹丝不乱。
几乎同时,她的右手如同演练过千百遍,手腕轻灵一抖,梭子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道流畅的灰影,从左侧稳稳送入梭口!
左手在右侧精准接住!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却又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
“脚是根,腰是轴,手是梢。/0^0·小_说`网_ ¢更?新¢最?快`”王氏一边操作,梭子在她手中如同穿花蝴蝶般飞舞,一边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周杏花心上。
“脚压下去,力从腰起,传到手上,送梭接梭,要的是这股巧劲!不是让你跟这木头疙瘩比力气!”她右脚松开踏板,打筘的推臂“噌”地一声,在牛筋弹子的强力回弹下瞬间复位,干脆利落地将纬线打紧。
“心里慌,手上就乱。手上乱,这机子就跟你较劲!”王氏停下动作,目光首视周杏花,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你家里难处,我知道。可工坊的章程,是给所有姐妹一条活路,不是养闲人的善堂!一匹布,多少姐妹纺的纱?多少工分?你这一乱,毁的是大家的心血!”
周杏花羞愧得无地自容,眼泪终于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王匠头……我……我笨……我对不住大家……”
王氏看着她,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语气依旧严厉:“哭顶不了饭吃!工坊不养闲人,但也容不得人掉队!赵家妹子作保带你进来,是信你手巧心实!这份信,你得自己挣回来!”
她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从今天起,下工后多留半个时辰。我亲自看着你练!练到手脚合拍,练到心里有底!再出错……”王氏的目光扫过那匹破布,“扣工分事小,按章程,你只能去纺纱区!”
“我练!王匠头!我一定好好练!”周杏花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燃起了一簇倔强的火苗。~x!t¨x′x-s′.~c^o,m*
她胡乱抹了把脸,用力点头,仿佛要将王氏的话刻进骨头里。
王氏不再多言,起身走向悬挂着“匠头:王氏”木牌的库房。
她需要重新调配棉纱,安排人手补上这匹布的窟窿。
每一步都沉稳有力,工坊里无人再敢低语,只有规律的织机声重新响起,比之前更加清晰、稳定。
她指尖拂过木牌上深深的烙印,“匠头”二字滚烫。
这份权柄,不仅是荣耀,更是悬在头顶的尺——量己,亦量人。
容情,便是对规矩的亵渎,对所有人的辜负。
正午,祠堂议事厅。
长条木案上,摊开着那份墨迹淋漓的《南洼学田改良策》。
林晚、林七爷、林守业、刘老栓围坐案旁,气氛凝重。桌上摆着几块从深沟里挖出的灰黄色坚硬盐碱土块,散发着浓重的咸涩气味。
“……深沟排碱,引水漫灌,先锋作物养地……晚丫头,你这法子步步为营,老成!”林七爷手指敲着图纸,浑浊的眼中是深深的忧虑,“可这第一步,挖这三尺深沟……难!太难了!南洼那地,你也见了,硬得跟铁甲似的!几百号壮劳力豁出命去干,一天也掘不了几丈!人不是铁打的,这么耗下去,人拖垮了,节气也耽误了!”
林守业也眉头紧锁:“是啊,晚丫头。眼下春播在即,咱自己的熟田要侍弄,塘堰要维护,工坊那边也离不得人……这百顷学田是金疙瘩,可也是个大窟窿,填进去的人力海了去了!光靠咱村这点人手,怕是把骨头榨干了,也赶不上趟啊!”
刘老栓摊开一双布满血泡和水泡、缠着破布的手,声音嘶哑:“七叔、里正说的在理!那地……真他娘的难啃!家伙什也不趁手,锄头镐子崩口卷刃的不知多少!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林晚的目光沉静地扫过众人焦虑的脸,最后落在那几块狰狞的盐碱土块上。
系统的分析数据在眼前无声流淌:【深层盐碱层密度、硬度、含盐量均超出预估,现有农具效率低下,人力消耗过大,改良周期存在严重滞后风险……】一股细微的滞涩感在心头蔓延。
就在这时,祠堂大门被推开,驿差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盖着府衙火漆印的硬皮信封。
“清溪村里正林守业,林氏族长林七爷,林氏明远老爷家书到!”
家书?林明远的信!
林守业连忙起身接过。
林七爷也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期盼。
林晚心头微动,兄长远在府城,此时来信……
林守业拆开火漆,抽出信笺展开。
刚看了几行,他黝黑的脸上骤然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声音都变了调:“七叔!晚丫头!大喜!明远在信里说……说……他托了同窗好友的门路,走了府城工曹的门道!为咱们村……弄到了……弄到了……”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手指颤抖地指着信笺后面附着的一张盖着鲜红官印的批条:
“府库特批——借调新式开沟犁铧三具!铁匠坊精钢破土镐头二十柄!半月内送达清溪村,专供南洼学田开垦排碱之用!”
“开沟犁?破土镐?”刘老栓猛地扑到案前,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行字,仿佛要把它吃下去,“府库……府库的好家伙?!”
“老天爷!开沟犁?是不是……是不是传说中那带大铁轮子、能套两头牛、一犁下去能开半尺深沟的‘神犁’?”林七爷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拐杖顿在地上咚咚作响。
“批条上写着呢!新式开沟犁铧!还有精钢镐头!”林守业激动地将批条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明远在信里说了,这犁是工曹匠作营新制的利器,专破硬土!一犁下去,顶得上几十把锄头!那精钢镐头,更是削铁如泥!有了这些宝贝疙瘩,南洼那盐甲壳,算个屁!”
巨大的狂喜如同暖流,瞬间冲垮了议事厅内压抑的阴霾!
刘老栓激动地搓着手,看着自己缠满破布的手掌,仿佛那钻心的疼痛都轻了许多。
林七爷老泪纵横,对着北方府城的方向连连作揖:“祖宗保佑!明远出息了!心里头记挂着老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