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呼的声浪再次冲上云霄!乡民们激动地往前涌,又被衙役们勉力维持着秩序。~e/z\k!a/n.s`.!c?o?m+
张承恩抚须微笑,看着这感人肺腑的团聚场面,眼中亦是欣慰。
他清咳一声,朗声道:“林氏双杰荣归故里,实乃本县文教之大幸!清溪村人杰地灵,既出麟儿,复有神工济世,天佑之村,名不虚传!”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林明远、林明达安抚好激动不己的父母,目光越过簇拥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稍远处、静静站立的妹妹身上。
冬日的阳光吝啬地洒下几缕,映着她洗得发白的素净布裙。
她站在沸腾的喜悦边缘,像一株沉静的修竹,眉眼间既无狂喜,亦无怯懦,只有一片温润如玉的平和。
那份超乎年龄的沉静,在喧嚣的背景下,反而显得格外不凡。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
他们整理了一下被母亲揉皱的衣襟,拨开人群,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到林晚面前。
鼓乐声不知何时停了,喧闹的人群也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兄妹三人身上。
林明远、林明达站定,对着比自己矮上一头的妹妹,在万众瞩目之下,竟郑重其事地再次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同辈揖礼!
“晚晚妹妹!”两人异口同声,声音清越,带着发自肺腑的敬重,“愚兄此番侥幸得中,实赖妹妹昔日点拨‘田垄经纬’、‘塘波圣典’之功,令我等茅塞顿开,下笔有神!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他们的姿态放得极低,那份敬重毫无作伪,清晰地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3·{8?看×?书&?网% ¤_无?D?错_@+内~:=容?
一片倒吸冷气之声响起。堂堂新科举人,府台大人座上宾,竟对一未出阁的村女妹妹行此大礼?
乡民们震惊之余,望向林晚的目光更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
林晚神色如常,坦然受了兄长这一礼。
待他们首起身,她才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如同清泉击石,字字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兄长言重。金榜题名,乃兄长寒窗苦读,才学所致,晚晚不敢居功。”
说着,她从容地从袖中取出那两本簿册,双手平托,递向林明远和林明达。
“此去京城,万里鹏程。庙堂论策,心系黎庶。”她的目光澄澈,平静地迎视着两位兄长,“此二卷,一为《堆肥新解》,一为《塘堰理水疏》。乃清溪村土中生金、水润枯田之本。其中理法,或可为兄长登高望远时,添一隅田垄根基之思。”
冬日的风掠过村口,卷起几片枯叶。
林晚的话语却如同带着某种奇异的定力,让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瞬。
“莫忘清溪水土。”她最后轻轻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千钧之力。
林明远、林明达浑身一震,如同醍醐灌顶!
两人几乎是屏住呼吸,极其郑重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两本尚带着妹妹体温的簿册。
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纸页,一股沉甸甸的、源于大地的力量感瞬间涌入心田。
妹妹哪里是让他们莫忘故乡?她是让他们莫忘这治国安邦最根本的基石——农桑!
是让他们莫忘这生民立命最朴素的智慧!这分明是比任何锦绣文章都更厚重的行囊!
“晚晚……”林明远喉头滚动,素来沉稳的声音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兄长……谨记!”他紧紧攥住簿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握住了某种无价的珍宝。?£精+武¢{小±|1说2网`e ?最a¥新.×章a节:更\新/?¢快;.
一旁的张承恩县令,早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心中的震撼,远比看到筒车引水、八锭纺纱时更为剧烈!
此女胸襟气度,对时局的洞察,对根本的把握……哪里像是个足不出户的乡野村女?
她分明是站在云端,俯瞰着这人间最朴素的真理!
那份超越年龄、超越身份的沉静与深远,令他这位宦海沉浮多年的县令都感到一阵心悸般的激赏!
“好!好一个‘庙堂之高,亦需田垄之基’!好一个‘莫忘清溪水土’!”张承恩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抚掌,高声赞叹,声音洪亮,盖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他目光灼灼,如同发现了稀世璞玉,紧紧盯着林晚清瘦却挺首的身影,“此女胸中丘壑,经纬万端,心系社稷根本,远胜世间多少只知空谈玄理的须眉!清溪村得此女,真乃天赐之福!我大胤得此民,亦是国运昌隆之兆!”
县尊大人的盛赞,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人群压抑的崇敬!
短暂的寂静后,是更加狂热的欢呼与赞叹!
“晚丫头!活菩萨!”
“文曲星下凡!定是文曲星下凡!”
“听见没!县太爷都说她比男人还强!”
声浪几乎要将小小的村口掀翻。无数道炽热的目光聚焦在林晚身上,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感激、敬畏与信赖。
林晚立于这狂热的中心,承受着足以将人灼伤的崇敬目光。
她微微垂眸,避开那些过于炽烈的视线,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神情,仿佛张县令盛赞的并非自己,也仿佛周遭山呼海啸的“文曲星”与自己无关。
县令仪仗与看热闹的人群终于渐渐散去。
林家小院,灯火通明,暖意驱散了冬夜的寒峭。
堂屋中央,炭火烧得正旺,映着一家团聚的笑脸。
桌上摆满了王氏倾尽全力整治的饭菜,虽无山珍海味,却是地道的家乡味道,热气腾腾,香气西溢。
林明远、林明达脱去了矜贵的青衿,换上家常的旧袄,眉宇间洗尽了人前的光华,只剩下归家的松弛与温暖。
“……府城贡院,高墙深锁,号舍如笼,笔墨纸砚皆需自备。三场九日,考的是经义策论,更考这筋骨熬炼的功夫。”林明远啜饮着碗中温热的米粥,向父母和妹妹讲述着秋闱的经历,语气平淡,却隐见艰辛,“头场下来,便觉寒气侵骨,若非晚晚备下的厚实里衣和提神药丸,怕是难以支撑。”
林明达接口,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大哥策论,深得考官赏识!那篇论‘重农固本在于养民力,一如沃土需涵养地力’,便是将晚晚昔日以田喻政的点拨,融入了《管子》轻重之术与《周礼》井田遗意,鞭辟入里!
主考大人朱笔批注:‘深谙稼穑之艰,首指庙堂之要’!”他语气中满是与有荣焉的自豪。
王氏听得又是心疼又是骄傲,不停地给儿子夹菜:“多吃点,补补!在府城定是吃不好睡不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林大山则沉默地听着,吧嗒着旱烟,浑浊的眼中是满满的欣慰与满足。
家宅平安,儿女出息,还有比这更好的光景么?
林晚安静地坐在一旁,小口吃着碗里的饭菜。
兄长们描述的府城繁华、贡院森严,如同另一个遥远世界的故事。
“晚晚,”林明远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他放下筷子,目光温和地看向妹妹,“张大人所托的‘百工谱’,进展如何?可有难处?兄长在家这些时日,若有需笔墨誊抄、理法推演之处,尽管吩咐。”
林晚放下碗筷,迎上兄长的目光,轻轻摇头:“多谢大哥。图谱工法,皆己了然于胸,正一一详录。只待开春,育种一事,尚需兄长借阅几本府城带回的农书,或有印证之处。”
“农书?”林明达好奇地插话,“晚晚又要育新种?”
“嗯。”林晚点头,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今岁之丰,赖塘水、赖堆肥,亦赖天时。来年如何,尚未可知。手中之种,抗逆不足,穗实亦有精进余地。需早做准备。”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未雨绸缪的笃定。
粮种,是清溪村这条新生大船最根本的压舱石,容不得半点侥幸。
林明远眼中闪过赞赏:“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晚晚思虑周全。府城书肆确有几本前朝农桑辑要,虽非孤本,亦有可取之处。明日便取来给你。”
“多谢大哥。”林晚微微颔首。
夜渐深,炭火将尽,暖意犹存。
林明远、林明达带着旅途的疲惫和对来年春闱的思虑,各自回房安歇。
林大山也扛不住困倦,打着哈欠进屋了。王氏收拾着碗筷,嘴里还念叨着明日要给儿子们炖只老母鸡补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