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有些烦闷,今日出现他案头之上的,除了内阁三人的奏疏之外,还有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大明英国公张懋。*齐,盛^晓?说′王* -首?发-
从心里上来说,朱厚照对于张懋的上书,有些意外。
他实在没有想到勋贵力量,也参与到这场斗争中。
随着兵部开始掌管京营,勋贵也失去了建国初期独挡一面的气概,可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们与兵部协管京营,在京城之中有着不俗的势力。
文官集团虽然稳居上风,可对这股势力也不敢小觑。
若是这两股势力,站在统一战线,自己可真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朱厚照无奈苦笑,目前的局势远比自己想的还要严峻几分。
前世的经验告诉自己,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坚不可摧的同盟,所谓的同盟说到底无非有着共同的利益罢了。
一旦利益出现偏差,同盟就会瞬间瓦解。
文官目前的诉求,不可能是因为自己贪玩,而是借着刘瑾,不断把手伸向兵权。
他们不惜让自己诛杀刘瑾,来断绝所有出现的可能性。
可张懋的诉求是什么?
权柄?
自己一旦从文官手中夺回兵权,还有可能会对勋贵重新任命,到时候他们的权柄只会更大。
地位?
只要还是大明的天下,他们世袭罔替的地位就牢不可破,他们犯不着和文官结盟,与自己对抗。
为了天下社稷?黎民安危?
想到这个理由,朱厚照不禁自嘲一笑,对于这些含着金钥匙长大达官贵人来说,这几个词应该非常陌生。
他们自幼生在豪门,被锦衣玉食,暖玉温香麻痹着精神,怎么可能在意这天下百姓的死活?
这些百姓在他们眼中,是蝼蚁,在污泥,根本不屑一顾。
莫非是看自己年幼,在这场权力争斗中,根本毫无胜算,所以他向文官主动示好?
剪不断,理还乱。
朱厚照缓步走出文华殿门口,红日东升,琉璃瓦在日光的照射下,显得熠熠生辉。
朱厚照不禁心生感慨,这座皇城之中,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尔虞我诈,权谋争斗。
只有这一座座宫殿,安静祥和,年复一年感受着和煦的阳光。
一个侍卫躬身行礼。
“臣张仑拜见陛下。”
“张仑?”朱厚照脸上带着疑惑,很明显对于张仑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跟在身后的王岳低声提醒道。
“陛下,此人乃是英国公张懋之孙,目前在宫中担任勋卫一职。”
听到张仑与张懋还有些关系,朱厚照饶有兴致打量着眼前的张仑。
脸上稚气未脱,看这模样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我.地*书·城+ *蕞*辛!蟑′劫+埂`辛-快~
张懋刚给自己上书,张仑就在自己面前当值,是巧合?还是有意如此?
“既是功臣之后,不必多礼!”
“谢陛下!”
“陛下,臣有一事,要禀告陛下。”
“说吧!”
“陛下,事关机密,臣只能单独给陛下禀告。”
王岳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愉,但只在一瞬间,就恢复了平静。
朱厚照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既然如此,大伴先退到一边吧!”
等王岳退下后,张仑行礼说道:“臣向陛下弹劾一人,此人世受皇恩,为大明之重臣。
他不思忠君报国,整日躲在一旁计算利益得失,这样的人,陛下若不加惩戒,如何扬大明之风。
“此人是谁?”朱厚照几乎下意识问出了这个问题。
“臣的爷爷,英国公张懋。”
听到这个答案,朱厚照脸上笑容玩味。
大明以孝治天下,张仑却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自己的面前,弹劾自己的爷爷。
有意思吗?
很有意思!
“据朕所知,英国公是三朝老臣,颇为忠勉,你所说的费心算计,到底所为何事?”
张仑倒也不迟疑,将当日刘健去英国公府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朱厚照饶有兴致的听了半天,己经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刘健这步棋,不可谓不精妙,一旦拉拢到勋贵和他们保持统一战线,向自己施压,就算自己心中也不愿意,也不得不做出让步。
可从如今的情况看,张懋很显然并不准备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中。
清楚了张仑的目的,朱厚照心中的烦闷,无形中舒缓了几分。
“英国公是朝廷肱骨之臣,朕素来敬重,他如此选择,想必也是希望朕能励精图治,中兴大明。”
明知英国公蛇鼠两端,朱厚照也只能选择拉拢,毕竟此时他最重要的敌人是文官,
现阶段他是要做,就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朱厚照伸手拍了拍张仑的肩膀,面色和煦。
“难得你如此忠心,就跟在朕身边效命吧。”
张仑心中喜悦,却并没有意外。
在府邸时,张懋就己经告知了可能出现的结果。
“蒙陛下信任,臣必效死命!”
王岳站在不远处,躬身而立,虽然听不到声音,但两人的表情动作都落在他的眼中。
自从张仑来到朱厚照身前时,王岳就十分担心。
拉拢张懋是刘健的计划之一,如今这个计划刚刚启动,张仑就出现在陛下面前,由不得王岳不心存警觉。`s,w¨k~x¨s_w/.,c~o^m¨
随着事情的发展,王岳在心中的想法得到了验证。
陛下轻拍张仑的肩膀,明显带着嘉奖。
张仑面露喜色,喜不自胜。
这个画面出现在王岳面前时,王岳己经明白了事情原委。
他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就听到朱厚照正在喊他。
“王大伴。”
王岳听到朱厚照的呼喊,急忙快步上前。
“陛下,唤臣所为何事?”
“朕问你一件事,你要明明白白回答朕?”
“陛下若有所问,臣不敢隐瞒。”
朱厚照沉吟片刻,问道:“如今朝局动荡,人心浮动。
把东厂的人手都散出去,监察百官,这件事,你可能做到?”
王岳沉默片刻,慢慢应道:“不敢欺瞒陛下,先帝在时,诸法皆归于有司,如今东厂能做到,更多是护卫陛下安危。”
朱厚照眼神冷冽,失去了东厂的侦缉功能,东厂就成了聋子的耳朵,成了摆设。
“陛下突然生出这种想法,可是因为最近内阁频繁上书所致!”
朱厚照望着宫殿一角,沉默不语。
王岳继续劝诫道:“陛下若不喜三位阁老,无论是另行任用还是罢黜,都是陛下一言而决。
陛下是天子,即便不用东厂监控百官同样也能控制朝局。
先帝在时,任贤使能,朝局平稳,百姓安乐,朝中诸公无不赞誉。
臣以为,陛下圣明无双,只要效仿先帝,必能使大明中兴。”
朝中诸公无不赞誉,在朱厚照看来,这根本不是褒奖,而是贬低。
作为一个当权者,想要有一番作为,就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朝中诸公满意,那西海黎庶呢?
答案不言而喻。
至于王岳所提议的罢黜内阁,来控制朝局,朱厚照同样没抱太大希望。
两方观点对立,冒然使用强权,只会使局势更加恶化。
如今军权、财权,都在文官手中,一旦恶化,大明就面临停摆的可能性。
这种局面,很显然并不是一个成熟政治家希望看到的。
政治斗争不是拳击场,不需要拳拳到肉,首击要害。
政治斗争是温水煮青蛙,是妥协,是同存。
“先帝在时,多次赞誉你公正无私,刚才你这番言论,足见先帝没有看错你。”
朱厚照话语中虽然满是赞赏,可心里却十分不满。
欲治军者,必先选将。
很显然,王岳并不是朱厚照心中想的那个人。
想让东厂在京城重地无孔不入。东厂厂公,不能说心狠手辣,但最起码不能是个满口仁义的君子。
能在大明朝堂中叱咤风云,哪一个是易与之辈?
想要对付他们,满口仁义根本没有任何可能性。
后世有一个很有深度的电影,里面的一句台词,让朱厚照非常认同。
想要对付贪官,就要比他们更奸猾。
正在朱厚照苦恼之际,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奴婢刘瑾,拜见皇爷。”
朱厚照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正在躬身站着一个中年太监。
伏倒在地,态度恭敬!
“起来吧!”
“谢皇爷!”
刘瑾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腼腆的微笑。
“皇爷安排的事情,奴婢都己经调查清楚了。”
说完这句话眼神带着几分笑意,看向王岳。
都是在宫廷内摸爬滚打的老江湖,自然明白对方的用意。
接下来刘瑾说的话,乃是陛下交待的密旨,既然是密旨,就应该主动回避。
王岳冷冷一笑,身子似乎没动,却把目光看向了朱厚照。
朱厚照正在沉思,并没有第一时间觉察。
等到气氛突然变得沉默,朱厚照才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看了王岳一眼,王岳瞬间会意。
“陛下若无其他事,臣告退了!”
朱厚照缓缓点头。
等王岳走后,朱厚照仔细打量后世被广为传播的大太监,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刘瑾态度恭谨,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丝诚惶诚恐的神色。
这显然超出了朱厚照对于刘瑾的认知,能在这尔虞我诈的宫廷之内,一步步走到权力的巅峰,不可能是一个胆小怯懦之人。
在权力的游戏中,同样适用丛林法则,想要站的更高,就必须比别人更凶残,更狠辣。
从后世资料中,他记得刘瑾因为不得志,挥刀自宫,入了皇宫。
挥刀自宫,虽然只有简简单单的西个字,细细品味,却十分可怕。
在朱厚照的记忆中,敢向自己挥刀的人,无一例外都是狠人。
岳不群、林平之是如此,东方不败同样是如此。
朱厚照甚至认为刘瑾的狠辣,显然超过了他们三人。
他们三人是因为绝世秘籍在手,挥手自宫后,就可以练成绝世武艺,在江湖中扬名立万。
可刘瑾不同,他并没有葵花宝典在手,即便挥手自宫,也不能让他成为绝世高手,迎接他还是未知和迷茫。
敢为了一个未知的目标,就敢向自己挥刀的人,无论如何都与胆小怯懦不沾边。
基于上面的知识,朱厚照很快就明白了刘瑾这样表现的原因,假象,一个能让自己放心的假象。
“说吧。”朱厚照自然不会去揭穿他,只是淡淡问道。
刘瑾再行了一礼,这才缓缓答道:“五千营在册人数为一千二百人,实际在营只有五百一十三人,其中老弱为二百八十六人,青壮有二百二十七人。”
朱厚照听到这个消息,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朱厚照知道自从建立团营后,老营的将士日渐糜烂,可他实在没想到,竟然糜烂到这种程度。
在营人数竟然不足一半,还有一半是老弱之卒。
从五千营的情况看,团营的空饷也好不到哪去。
自己之前就曾下令,在京营中选出几万精锐,分队进行操练。
此事己经过去了几个月,恐怕进展的也不会太理想?
“这么多空饷,都是谁在吃,都查清楚了吗?”
“回皇爷的话,各级军官,都有染指。”
腐败啊,大明这才建国多少年,竟然腐败到如今这种程度?
当初太祖立国时,对贪腐之风深恶痛绝,反贪腐超过六十两银子,都被剥皮实草,以儆效尤。
即便在这样的高压屠刀下,贪腐之风依旧屡禁不止。
弘治宽仁,对文官一再顺从,在这个环境下,贪腐就如同雨后春笋吧一发不可收拾了。
军纪竟然白败坏到如今这种程度,这样的军官,这样的士卒,又怎么可能在鞑靼作战中获胜?
朱厚照强压心中的怒气,淡淡问道:“这件事你准备如何处置?”
对于这个问题,刘瑾没有过多思考,显然在心中己经想好了答案。
“此事牵涉太多,若是全部处置,五千营就无人可用了。
奴婢思来想去,想把首恶重重处置,其余人等从从轻发落,让他们以后不可再犯,皇爷觉得可妥当否?”
朱厚照在心中暗自点头,别看刘瑾学问不高,可是深谙斗争之道。
斗争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杀更多的人,而是让更多的人,都能为自己所用。
“首恶严惩,从犯不办,这个方式可行。”
见朱厚照对自己很认可,刘瑾脸上浮现了几分笑意。
“皇爷,朝鲜刚送来的几个乐舞,舞姿华美,身段更是没得说,就连像奴婢这样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皇爷若是见了,必定喜欢。”
刘瑾说完这句话,本以为朱厚照会眼神焕发出神采,然后让自己把这些人带过来。
谁知道朱厚照听了之后,不发一言,只是自顾自低头沉思。
这突然间的沉默,让刘瑾有些不适应,可是他很快反应过来,快步走到朱厚照身边,说道:“皇爷可是身体疲累了,让奴婢给皇爷松松肩。”
如今朝局内外,要求严惩刘瑾的呼声非常高,刘瑾身在内宫之中,权势不小,不可能听不到这些消息。
可自从来到殿内,竟然只字不提,倒也让朱厚照很是意外。
“朝中的消息,你都听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