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帮的暗舵里,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甜与陈旧木头混合的气味。¢白¢马,书′院? ,追·蕞·辛?蟑+结′
一盏油灯的火苗在气流中微弱而固执地摇曳着,在周邦彦和李师师的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也映照着在场每一个人凝重的脸。
桌上,那半张从死者舌下取出的“茶引”和那枚冰冷的“御”字虎符,静静地躺在那里。
它们像两块刚刚从血与火中取出的烙铁,烫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大相国寺,问茶僧……”
周邦彦的指尖,轻抚着那张因浸泡而变得脆弱的桑皮纸片,声音低沉沙哑。
他能感受到,父亲的嘱托,拱圣营的冤魂,十年来的血海深仇,都凝聚在这薄薄的纸片之上。
他几乎可以肯定,另一半《野火录》——拱圣营最后的秘密,就藏在那里。
“如今全城戒严,内紧外松,大相国寺又是皇家寺院,守备森严如铁桶一般。”
漕帮帮主张横,这位在汴河上叱咤风云的汉子,此刻却紧锁着他那刀刻般的眉头,满脸忧色。
他指着桌上的地图,沉声道:“大相国寺有三门,千佛殿、罗汉堂、藏经阁,皆有皇城司的密探日夜看守。更别提寺内的武僧,个个身手不凡。”
“高俅那条恶犬的鼻子比谁都灵,我敢打赌,他的鹰爪,恐怕早已遍布寺内每一个角落,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此计,无异于飞蛾扑火。”张横的语气里满是担忧。
“张帮主所言甚是,”李师师开口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而坚定,像是在冰面上划过的琴音,“但正因如此,才是我们的机会。”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继续分析道:
“他们绝不会想到,我们会选择在冬至祭天大典的时候,潜入大相国寺。”
“那一天,从陛下到百官,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在祭天高台。”
“城内几乎所有的兵力,都会被调动以维持典礼的秩序,以及防备辽国使团可能的异动。”
“大相国寺作为祈福的重地,表面上看似防卫会达到顶峰,但人手和精力必然会向祭天高台倾斜。”
“这反而会在某些看似严密、实则被忽视的角落,留下致命的破绽。”
“比如,”她纤细的手指点在地图的一角,“后院的问茶堂。那里是僧人清修之地,平日人少,大典之日,僧人们多半会被派往前殿维持秩序,那里,将是守备最薄弱的地方。”
“那将是他们最自负、也最松懈的时刻,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周邦彦抬眼看着李师师,灯火在她眼中跳跃,映出的是缜密的谋算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知道,这个计划,九死一生。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秒/蟑^踕/暁¨税?枉_ .追?醉~薪¢漳/截\
他拿起那枚虎符,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他仿佛能感受到父亲握着这枚虎符时,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右肩胛骨下方,那个被血与火淬炼过的“弓印”烙印上。
一阵细微的刺痛感从烙印处传来,仿佛在与手中的虎符遥相呼应。
一种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又看向李师师手腕上,那只她戴了十余年,从未离身的银镯。
弓……盾……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带着某种宿命般的预感,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中轰然炸响。
他曾听不良帅在酒后含糊地提起过,拱圣营的最高统帅信物,并非只有虎符,而是一套名为“弓盾双印”的秘密信物,一分为二,代表着攻守兼备,也代表着绝对的信任。
“师师,你的银镯。”
他哑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与颤抖。
李师师虽然不解,但对他的信任早已深入骨髓。
她没有丝毫犹豫,褪下了手腕上的银镯,递了过去。
这银镯,是她童年记忆的一部分,是她从冰冷的河水中被救起后,养母李姥姥交给她的唯一遗物。
内壁上,那个模糊的盾牌刻印,早已被她的体温,磨得温润无比。
周邦彦接过银镯,入手冰凉,却仿佛带着某种古老而沉重的力量。
他没有立刻去拼接,而是陷入了沉思。
“……不,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仿佛在对一个看不见的幽灵说话,“世间哪有如此巧合的造物?除非……”
“除非父亲从一开始,就预见到了今日之局!”
“这不是信物,这是一道留给生者的谜题!”
“一道用血与铁铸成的、关于信任与牺牲的终极考验!”
“弓代表攻击,盾代表守护。虎符代表军令。三者分离,各有其用,却又相互制衡。只有当三者齐聚,当持印者拥有共同的信念与绝对的信任时,才能解开这最后的秘密!”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这不再是宿命的安排,而是他通过自己的推演,破解了父辈留下的密码!
他将银镯,拿到了那枚“御”字虎符旁边,借着灯火仔细端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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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骇地发现,银镯并非一个完美的圆形,在接口处,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与盾牌刻印连在一起的凸起。
而他父亲的“御”字虎符,除了那个用来嵌合茶引的凹槽外,侧面,还有一个与之对应的、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微小缺口!
这绝非巧合,而是经过了无比精密的计算与设计。¢求.书\帮′ \最′鑫*章·劫¢埂/辛_筷\
周邦彦屏住呼吸,在张横等人惊异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将银镯的凸起,对准了虎符的缺口。
他的手,前所未有的稳定。
咔哒。
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声响,在死寂的暗舵中悄然响起。
银镯与虎符,在周邦彦颤抖的指尖,缓缓吸合,最终严丝合缝。
仿佛它们本就是一体,只是被岁月和阴谋强行分开了太久。
刹那间,一道温润的白光,从合体后的印信中流淌而出。
那光芒并不刺眼,柔和得如同月光,却带着一种古老而庄重的力量。
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暗舵,将周邦彦和李师师的脸,将他们眼中的震惊与狂喜彻底定格。
光芒中,仿佛有无数沉睡的英灵被唤醒,于他们耳边低语着那两个字——
“护民”。
它们不再是孤立的信物。
而是组成了一个全新的,完整的,充满了力量与威严的——
拱圣印!
弓与盾,合二为一。
家与国,在此刻,也彻底融为了一体!
周邦彦和李师师,看着这枚合体后的印信,都呆住了。
他们终于明白,他们的父辈,在他们身上,寄托了何等沉重而决绝的期望。
他们不是被抛弃的孤儿。
他们是这支护国忠魂,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传人。
周邦彦伸出手,紧紧握住李师师的手。
她的手冰冷,却在微微颤抖,掌心传来他手心的滚烫,两人的心跳仿佛在这一刻达到了同一个频率。
“师师,”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中,此刻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足以燎原的火焰。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虽然低沉,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决心,仿佛要将这整个腐朽的王朝,彻底颠覆:
“我们,去大相国寺。”
“去取回,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
“然后,用这枚印,去唤醒那些沉睡的忠魂。”
“让他们看看,这汴京城的天,到底该由谁,说了算!”
第178章 茶引风雷
冬至前夜。
汴京城,落下了这个冬天第一场雪。
雪片不大,细细碎碎,是盐末一般,被阴冷的北风裹挟着,打在人的脸上,有一种细微而持续的刺痛感。
风在空旷的街巷间肆意呼啸,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像是在为这座城市吟唱着最后的挽歌。
远处万家灯火,被风雪吹拂成一片片模糊而朦胧的光晕,温暖,却又遥不可及。
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肃杀的静谧之中,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巨变,屏住了呼吸。
但这静谧之下,是三条看不见的引线,正从不同的方向,悄然延伸向同一个即将被引爆的火药桶。
它们在黑暗中滋滋作响,等待着那一声石破天惊的钟鸣。
第一条引线,从漕帮的暗舵开始。
一驾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车轮用厚厚的棉布包裹着,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驶入了风雪之中。
赶车的是漕帮的老手,他头戴斗笠,压得极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他身旁的汉子,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肌肉紧绷。
车上,装着那块由漕帮老师傅连夜赶制的巨大墓碑。
墓碑看上去古旧无比,边角甚至有风化的痕迹,上面用古拙的字体,刻着周邦彦伪造的辽军布防图。
它将被“遗弃”在耶律乙辛的辽国使馆附近的一条必经之路上。
高俅安插在那里的心腹,会“恰好”发现它。
然后,这份“天降奇功”,会顺理成章地,送到辽人手中。
这是一场针对人性的豪赌。
赌的是耶律乙辛的多疑与自负,赌的是高俅对泼天功绩的贪婪渴望,更赌的是这些奸臣对自己智谋的盲目自信。
周邦彦深知,直接送上门的情报只会被怀疑,唯有这种看似无意中获得的、并且经过了“自己人”验证的“机密”,才能让他们深信不疑。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按照自己的设想,一步步踏入那早已挖好的、通往地狱的陷阱。
周邦彦站在暗舵门口,凛冽的寒风吹动着他单薄的衣衫,却无法动摇他钢铁般的意志。
他目送着马车消失在风雪里,直到那模糊的轮廓彻底被黑暗吞噬。
他知道,棋子,已经落下。
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那一声,将决定大宋国运的钟声响起。
第二条引线,通向戒备森严的皇宫。
福宁殿外,李师师一袭素衣,跪在冰冷的汉白玉台阶上。
雪花无声地落在她单薄的肩上,很快融化,浸湿了衣裳,带来一阵阵彻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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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气顺着膝盖,一点点侵入骨髓。
但她仿佛感觉不到。
她的身姿纤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挺得笔直的脊梁,却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宁折不弯的锋芒。
守门的侍卫早已换了两班,他们看着这个风雪中跪着的绝色女子,眼神从最初的惊艳,变成了不解,最后化为麻木的漠然。
“陛下公务繁忙,李大家还是请回吧。”有小太监出来劝过两次,都被她用平静的声音回绝了。
“民女不求面圣,只求将此曲谱呈上,为陛下贺,为大宋祈福。”
她以“听闻辽国献上雪凰祥瑞,特为陛下谱写贺曲《雪凰吟》,以颂圣德”为由,求见天子。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既符合她汴京第一名妓的身份,又巧妙地将她介入朝堂的时机,与蔡京的“献祥瑞”死死地联系了起来。
她就是要将蔡京那把伪善的刀,变成刺向他自己心脏的利刃。
她要用那只“雪凰”的血,去彻底撕开赵佶心中,那道名为“苟安”的最后屏障。
她在赌,赌赵佶心中那位“艺术家”还未死去,赌他的骄傲还未被磨灭。
这首《雪凰吟》,不是颂歌,是战歌。
是唤醒雄狮的号角。
第三条引线,藏在城西一座破败的土地庙里。
面人张蜷缩在神像坍塌了一半的基座角落,怀中,紧紧揣着他最后一个炊饼。
饼,已经冻得像块石头,硌得他胸口生疼。
他的心,也像这块饼一样,冷硬,决绝。
他望着庙外,那被风雪模糊了的万家灯火,眼中没有一丝孩童应有的好奇与留恋,只有对这座繁华城市最深沉的憎恶。
他只想看到,这座囚禁了无数苦难灵魂的牢笼,被火焰烧成灰烬的模样。
师父王二麻子临死前不甘的眼神,乡亲们被括田令逼得流离失所的哭嚎,都将在这场大火中,得到最后的洗刷。
他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义。
他只是想,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也尝一尝被烈火焚身的滋味。
但他下意识地避开了东南方的视线。
那里,是甜水巷。
去年冬天,他快要饿死的时候,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从门缝里递给了他半碗还温热的米汤。
他甚至不记得女孩的脸,只记得那碗米汤的甜。
他想烧掉这吃人的世界,但不想烧掉那碗米汤的恩情。
这个念头让他烦躁,却也让他那颗被仇恨填满的心,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三条线,三颗被压抑到极致的火种,都在这风雪长夜里,静静等待着黎明时分,那一声将从大相国寺传遍全城的钟鸣。
那是信号,也是命令。
将引爆这酝酿了十年的,滔天怒火。
周邦彦抬起头,一片雪花,正好落在他眉心。
冰冷,然后融化。
那感觉,像极了多年前他将她从冰冷的汴河中捞起时,她颤抖的指尖划过他手背的触感。
一个炊饼,开启了一段宿命。
而今夜,他要用一场风雷,为这段宿命,讨一个公道!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
手心,那枚合二为一的“拱圣印”,仿佛有生命般,正散发出滚烫的温度。
那是父辈的意志,是沉睡的力量,在等待着被唤醒。
风,越来越大了。
雪,也越来越密了。
皇城深处,那只被囚禁在笼中的“雪凰”,忽然仰起头,对着漫天风雪,发出了一声,响亮而凄厉的,最后的啼鸣。
那声音穿透了层层宫墙,带着绝望与控诉,是这垂死王朝的哀歌,又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在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风雷,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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