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的夜,被撕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s,h!u·b`x!s`.?c.o-m?
流淌出的,是岩浆般的光。
应奉局,这座用江南千万户家庭的哀嚎与枯骨堆砌而成的销金窟,正被世间最公平、最暴烈的火焰,一寸寸地焚烧、净化。
东边藏匿着猛火油的仓库早已失控。
幽蓝色的火舌,如贪婪的妖龙,卷上雕梁画栋,将那些从民间搜刮而来的奇珍异木,烧得“噼啪”作响,发出痛苦而奢侈的呻吟。
空气中,名贵沉香木的焦香,混合着硝石硫磺的刺鼻,更夹杂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皮肉烤熟的糊味。
三者扭曲地纠缠在一起,构成了一曲阿鼻地狱的交响。
应奉局外,闻讯而来的汴京百姓越聚越多。
黑压压的人群,像一片沉默的潮水,被拦在禁军冰冷的戈矛之外。
他们无一人离去,也无一人喧哗。
只是静静地,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目光,注视着那片映红了半边天际的火光。
那火,映亮了他们麻木已久的脸庞。
也终于点燃了他们眼中压抑了太久的,名为仇恨的火苗。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拄着拐杖,浑浊的眼中流下两行热泪,嘴里反复念叨着:
“报应……报应啊……”
她的小儿子,就是去年被抓来运花石纲,活活累死在了太湖边上,尸骨无存。·求~书?帮- ~追.最,歆-彰.洁!
一个失去了田地、手臂上还留着牙牌勒痕的壮汉,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发白,仿佛要将满腔的愤恨都捏碎在掌心。
他的家,就因为田里有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被应奉局的人强行圈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终于,不知是谁,用沙哑到极致的嗓子,吼出了第一个字:
“烧!”
这个字,像是投入滚油的一点火星,瞬间引爆了积压的怨气。
“烧得好!”
“把这些吃人的畜生,都烧成灰!”
“我家的船!我儿子的命!都葬送在这里头了!”
压抑的怒吼轰然爆发,汇成巨大的声浪,竟一时间盖过了烈焰的咆哮。
《宋史》有载,花石纲之役,百姓破家者十之五六。
此刻,这把火,烧的不仅是应奉局的亭台楼阁,更是烧在每一个被这苛政碾碎的家庭心头。
这是一场迟到了太久的祭奠。
火海之中,周邦彦的身影如一道不属于人间的鬼魅。
他怀中紧紧抱着那个沉重的檀木匣子。
那是无数人牺牲换来的,足以颠覆乾坤的铁证。
他像一头在山林中穿行的黑豹,每一次起落都精准地踩在尚未被火焰吞噬的廊柱或假山之上。.武/4·墈?书′ ^无¢错,内,容·
“拱圣遗术”将他的五感放大到了极限。
这既是他在火场中的向导,也成了最残酷的刑具。
灼热的空气烫得他皮肤刺痛,浓烟呛入肺腑,带来刀割般的痛楚。
他能闻到风中禁军铁甲特有的腥气,从而判断出包围圈正在收拢的方向。
他能听到火焰之下,哪一根梁柱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预示着下一刻的崩塌。
但他同样闻到了,那些被困在火场中的应奉局护卫,身上皮肉被烧焦的糊味。
他听到了,他们临死前,那绝望而短暂的惨叫。
不良帅曾教他,要成为一条没人注意的野狗,对一切都漠然。
可他终究不是野狗。
他身体里流着的是护国大将军周御的血。
他可以对恶人漠然,却无法对生命消逝无动于衷。
就在他即将跃上那堵隔绝生死的院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一间半塌的柴房。
透过熊熊火焰的缝隙,他看到了里面几个晃动的人影。
不是应奉局护卫那种华丽的绸缎。
是漕帮兄弟特有的粗布短打!
是张横的兄弟!
他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被猛然拨动。
他想起张横说过,有几个兄弟前几日被应奉局以“偷运私盐”的罪名抓了进来,就关在此处!
他此行的任务是夺取盟书,揭露天大的阴谋。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立刻带着这关乎大宋国运的证据离开。
可他脚下,却像生了根。
那些人,是信任他、追随他的兄弟。
他怎能独自逃生?
“一条没人注意的野狗,才能活到最后。”不良帅冰冷的话语在耳边回响。
“我周家男儿,当为国为民,死而无憾!”父亲周御坚毅的身影却在眼前浮现。
两种信念,在他的脑海里疯狂撕扯。
没有超过一息的犹豫。
周邦彦做出了选择。
他折身,如一支离弦之箭,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生路,向着那座即将被烈焰彻底吞没的死亡牢笼冲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李师师已经用发簪撬开了那把被熏得滚烫的铜锁。
她不是来找周邦彦的。
她是来为他扫清后路的。
他负责冲锋,她负责守护。
这是他们之间从未言说,却早已刻入骨髓的默契。
养母李姥姥曾教她,音律可洞察人心,机关亦然。
一把锁,不过是一个沉默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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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屏住呼吸,发簪的尖端在滚烫的锁孔里轻轻拨动,感受着里面弹子的细微跳动。
“咔哒。”
一声轻响,锁开了。
“走!”
她冲着里面几个被浓烟呛得神志不清的汉子低吼,声音清冽,穿透了火焰的咆哮。
就在她拉起其中一人的瞬间,异变陡生!
“轰——”
那座被朱勔视为祥瑞、日夜焚香祷告的“万岁寿石”,在烈火无情的亲吻下,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轰然倒塌!
巨石砸塌了本就摇摇欲坠的柴房!
一根燃烧着的,比人腿还粗的梁木,带着撕裂空气的死亡呼啸,不偏不倚,直直朝着李师师的头顶砸落!
李师师的瞳孔骤然收缩。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
她看到那根梁木上跳跃的火苗,闻到它逼近时带来的焦糊气息。
完了。
她下意识地将身边的漕帮汉子猛力推开,自己则闭上了眼,准备迎接那无法抗拒的命运。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
只有一个坚实而滚烫的胸膛,以一种决绝到不容抗拒的姿态,狠狠撞在了她的后背。
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扑倒在地,脸颊贴上冰冷又滚烫的地面。
紧接着,她听到了三种声音。
第一声,是骨骼与巨木相撞时,那令人牙酸的、沉闷如击破鼓的“噗”声。
第二声,是周邦彦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一声,被剧痛撕裂的、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第三声,是她自己的。
一声撕心裂肺,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尖叫,划破了火海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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