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不见底。?如?闻′网? *首·发-
废弃的茶磨坊里,空气像是凝固的血块,混杂着草药的苦涩、血肉的腥甜,以及一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名为绝望的寒气。
一盏豆大的油灯在墙角苟延残喘,将周邦彦靠坐在石磨上的身影,拉扯成一团巨大而扭曲的阴影。
他的左肩被毒矢贯穿的伤口已经草草处理,但肋下那道被狼牙棒撕开的口子,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一把淬了冰的锯子在血肉里来回拉扯。
剧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冰冷的无力感。
他脸色惨白如纸,唯独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燃烧着两簇黑色的、不祥的火焰。
脑海中,西水门那片人间炼狱的景象,正一遍遍地回放。
漕帮帮主张横被乱箭射成刺猬,临死前还指着敌阵方向,口型似乎在说“杀”。
“七尺棒”的兄弟们用血肉之躯去堵闸门的缺口,一个接一个倒下,最后连完整的尸首都找不到。
“七尺棒,连我在内,只剩六个。”
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浸了血的砂石在摩擦。这不是在对任何人说,更像是在对自己宣判。
李师师跪在他身前,沉默地为他缠上最后一圈绷带。!白\马!书.院* ~勉_沸¢悦¨黩¢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修补一件稀世的瓷器,而不是一具濒临破碎的躯体。
她的手上、脸上、素色的裙裾上,尽是干涸的血迹,有敌人的,也有同伴的。
她没有哭,泪水早在西水-门就已经流干,剩下的,只有比冰更冷的恨意。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每一次颤抖,那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与悲恸。
她知道,他此刻背负的,不仅仅是家族的血海深仇,更是数百条刚刚逝去的、滚烫的生命。
那枚烙在他肩胛骨下的“弓印”,此刻恐怕比炭火还要灼人。
就在这时,磨坊的破门被轻轻推开,一道寒风卷了进来。
一名脸上带着刀伤的漕帮汉子闪身而入,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李师师面前,声音都在发抖:
“师师姑娘……应奉局的,请柬。”
那封烫金的请柬,在如此破败的环境里,像一团来自地狱的鬼火,刺眼至极。
周邦彦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他猛地想坐直身体,却被剧痛死死钉在原地,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陷阱!他们算准了我们……”
“我知道。`第^一*看~书+枉~ ′哽+新!蕞·快¨”
李师师接过请柬,指尖轻轻抚过上面描金的“迎冬”二字,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一潭结了冰的深水。
“他们要我献艺,不过是想看看,我们这条‘鱼’,在西水门那一网之后,还剩几口气。”
“或者,是想把我这条鱼饵吊起来,等你这条更大的鱼,自投罗网。”
她忽然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直直看向周邦彦,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所以,我不仅要去,我还要送他们一份大礼。”
话音未落,她毫无征兆地从发间抽出一根用以固定发髻的细长金簪,看也不看,便朝着自己的左手手腕,狠狠刺下!
“你干什么!”
周邦彦大骇,目眦欲裂。他用尽全身力气,想扑过去阻止,却被她一声冰冷的厉喝定在原地。
“别动!”
金簪入肉,并不深,却足以让鲜血瞬间涌出。
那血珠顺着金簪的尖端,一滴一滴落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绽开一朵又一朵小小的、妖异的红莲。
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是用一种诡异的、带着一丝惨烈笑意的眼神看着周邦彦,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我们的血,不都是红的吗?
她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血珠顺着她的手腕滑落,滴在她的裙摆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周御大将军的儿子,拱圣营的‘弓印’传人,难道只会躲在这阴沟里,看着自己的女人去送死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针,扎进周邦彦的心里。
他想反驳,想说他不是,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现在,确实只是个一无所有的丧家之犬,一个连站起来都费劲的废人。
她俯下身,带血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胸口,那里是“弓印”烙印的位置。
滚烫的血珠透过粗糙的布料,仿佛直接烙在了他的心上。
“我知道你有伤,我知道你的人都快死光了。但是周邦彦,你听着,”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带着金石般的决断,“今夜,不是我去送死,是我去杀人。”
“而你,是我的刀。”
她将那封烫金的请柬,连同那根依旧滴着她温热鲜血的金簪,一同塞进他冰冷的手里。
那冰冷的金属和温热的血,形成一种极致的、令人战栗的触感。
“这血,是我为你流的。”
“它有我的气息,拱圣营的‘盾印’秘法,能让它在十二个时辰内,与你的‘弓印’遥相呼应。”
“它会告诉你,我身在何处,是生是死。”
“今夜子时,应奉局的‘万岁山房’,如果我的血,变成了黑色,”她顿了顿,眼中那疯狂的火焰里,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属于女人的温柔与不舍,却又被她自己亲手掐灭,化为彻骨的冰冷,“那便意味着,我已无力回天。你就用这根簪子,了结我。”
她直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东西:诀别、托付、以及一丝不为人知的……期许。
“然后,烧了整个应奉局,为我们所有人,报仇。”
她说完,猛地转身,拉开磨坊的破门,头也不回地走入无边的夜色。
寒风灌入,吹得油灯一阵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周邦彦怔怔地摊开手掌,看着那根静静躺在掌心的血簪。
那温热的、属于她的血,正顺着他的掌纹,一寸寸地蔓延,烙进他的皮肉,与他骨子里的血海深仇,与他脉搏的每一次跳动,融为一体。
他明白了。
这不是求救信号,不是临终托付。
这是用她的血,为他这把濒临破碎的刀,重新开刃。
这是同归于尽的盟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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