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雨,像是天上漏下来的一条河,永无止境。·第-一\墈`书~蛧` !首?发+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御街的青石板,映出樊楼飘摇的灯火。
那灯火,也洗涤着周邦彦那颗早已被仇恨浸泡得坚硬如铁的心。
他没有回不良井。
那里有不良帅如父的关切。
那里有旧部们期盼的眼神。
那些温暖,在此刻对他而言,是一种会让他刀锋变钝的奢侈。
他也没有去找李师师。
她是唯一能让他卸下所有防备的女人。
今夜,他需要的是比深渊更彻底的孤独,比玄冰更刺骨的决绝。
他像一缕融于夜色的鬼影,无声无息地潜入了州桥之下。
这里是汴京城的暗面。
是辉煌御街之下,淤积了百年脓血与污秽的阴沟。
桥上是王公贵胄的车马碾过的盛世浮华。
桥下是无人问津的骸骨与冤魂。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淹没到他的胸口。
水流湍急,裹挟着上游冲下来的秽物。
死鱼的腥臭混杂着腐烂水草的气味,野蛮地灌入他的鼻腔。
这股味道,像极了当年元符兵变后,他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时,整个汴京城弥漫的气息。^y¢e`x,i?a′k-e·.?c!o^m¨
舌根泛起一阵熟悉的铁锈味。
是血的味道。
他贴着冰冷滑腻的桥柱,一根,一根地摸索过去。
水下的石头长满了湿滑的青苔。
锋利的螺壳轻易就能划破人的皮肉。
周邦彦的手指却像没有知觉的铁爪,稳稳地在石壁上移动。
指甲缝里,早已嵌满了黑色的淤泥与绿色的苔藓。
皮肤被螺壳划开一道道细小的口子,浑浊的河水渗入,带来阵阵刺痛。
他全无反应。
第一根,实心。
第二根,实心。
当他那双枯瘦但筋骨毕现的手指,触碰到正对水流漩涡中心的那第三根桥柱时……
指尖传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阻滞感。
那种感觉,与粗糙石料截然不同。
是金属。
不,更准确地说,是瓷。
这个发现,让周邦舟那颗死寂的心,猛地一跳。
他从怀中摸出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匕。
这是他从不良井的武库中,唯一带出来的东西。
匕首冰冷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瞬间清明。
他用匕首的尖端,在那片被淤泥和青苔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地方,极其耐心地、轻轻地刮擦起来。?看,书?君, ?已?发¢布?嶵^芯.漳!结!
他的动作很轻,很稳。
仿佛不是在刮擦石壁,而是在为一个亡者清理面容上的污垢。
一层层伪装的泥垢剥落。
露出的,竟是一块靛蓝色的建盏瓷片。
烛火般微弱的天光下,瓷片上兔毫般的釉色纹理依稀可见。
那釉色,那窑口,他认得。
正是樊楼后厨用来盛“蟹酿橙”的老器,每一片都价值不菲。
朱勔!
这个搜刮民脂民膏的国贼,竟连藏匿罪证的密道,都要用百姓的血汗钱来堆砌。
何其贪婪。
何其讽刺。
周邦彦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用匕首的刀柄,在那瓷片周围轻轻敲击。
王二麻子临死前,在他掌心用血画出的那个几乎无法辨认的“北斗七星”阵图,瞬间浮现在脑海。
老人温热的血,临终前不甘的眼神,都化作此刻他指尖的力道。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血气。
手腕发力,按照特定的顺序与力道,依次敲下。
每一击,都精准地落在阵图所标识的发力点上。
“咔……咔咔……”
一连串细碎而沉闷的响动,从桥柱深处传来。
那声音,不像是机关开启。
更像是深埋地下的骨骼,被一节节硬生生折断。
最终,那块镶嵌着瓷片的部分,竟向内凹陷下去。
一个仅容一人钻入的漆黑洞口,赫然出现。
一股浓重到化不开的气息,如同地狱的叹息,猛地扑面而来。
那气息里混合着陈年霉味,桐油腐朽气,还有河底淤泥的腥臭。
周邦彦没有片刻犹豫。
他收起匕首,如一缕没有重量的青烟,侧身闪入。
洞内空间狭小,仅能容纳一个半人高的铁箱。
那铁箱被厚厚的油布包裹了十几层。
每一层的接口处,都用滚烫的桐油反复浇灌封死。
这种手法,确保水汽无法侵入分毫。
也昭示着箱中之物的极端重要。
他伸出双手,抱住铁箱。
入手处,冰冷沉重。
那重量,超出了他的预估,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的手臂青筋暴起,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抱住的仿佛不是铁。
是父亲周御的忠骨。
是拱圣营三千忠魂的冤屈。
是无数被这罪恶吞噬的无辜百姓的尸骨。
远处,梆子声遥遥传来,敲过了三更。
桥面上,巡城禁军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铁甲叶片摩擦的声响,军官低声的呵斥,都清晰地传到他耳中。
脚步声震得桥洞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几粒掉进了他的眼睛里,刺得生疼。
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不能再耽搁。
周邦彦抱起铁箱,用最快的速度原路返回。
他将机关复原,用湿滑的淤泥重新涂抹好缝隙。
做完这一切,他又潜入水中,将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冲刷干净,确保不留一丝破绽。
而后,他逆着雨夜中巡逻禁军摇曳的灯火,如一缕真正的鬼魂。
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城南一座早已废弃的破庙之中。
那座庙,供奉的是前朝的一位战神。
如今,神像倾颓,蛛网遍布,神像的脸上裂开一道缝,仿佛在无声地哭泣。
满目疮痍。
像极了如今的大宋。
他将铁箱重重地放在神像前的破旧供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惊起了梁上的一窝寒鸦。
他喘着粗气,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散乱的发丝滴落,在他脚下汇成一滩小小的水洼。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铁箱上冰冷的油布。
那只手,指甲翻裂,血肉模糊。
却坚定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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