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得驾着那五彩祥云,不是七彩,七彩太俗气,咱就要五彩!要最亮最炫的!咻——地一声,把天都撕开一道口子!金光万丈!比皇帝老儿的龙辇还气派!”
“祥云上,你得穿着最好看的裙子……嗯,就那天上织女用星河织的霞帔!头上得戴着星星串成的簪子!手里……手里得拎着把剑,不,不行,剑不够威风!得是柄开山斧!对,就是能把整个洛京城劈成两半的那种!”
“然后你从天而降,就落在我面前,一脚先把那些扔石头的王八蛋踩进地里!再一斧子,把安平侯府那扇破门劈成柴火!”
“最后,”
他喘了口气,感觉青梧扶着他的手似乎紧了紧,
“你就得看着我,眼神得特别……特别嫌弃,特别不耐烦那种!就像平时嫌我喝多了碍事一样!然后一把把我薅上云头,骂一句:废物,还不快走!留着等死吗?”
“记住没?就这么演!少一个步骤,少爷我都不感动!”
他说得眉飞色舞,仿佛背上的伤不存在,仿佛赤身裸体在寒风中行走的不是他,仿佛周围的嘲笑和恶意只是背景杂音。+小~说^宅! +首`发!
他的声音在寒夜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疯癫的畅快和对命运赤裸裸的挑衅。\r?u?w*e+n?5·.-o,r/g`
青梧静静地听着,那张平凡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扶着陈九的手,始终稳定而有力。
直到陈九说完,她才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这荒诞绝伦的“剧本”。
风雪更大了,围观的人群似乎也被这疯子主仆的对话惊得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和辱骂。
但陈九和青梧,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青梧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陈九能靠得更稳些,然后,她再次迈开了脚步,踩在冰冷坚硬的石板路上,一步一步,向着未知的、深不见底的黑暗走去。
她的脚步依旧沉重,身影依旧单薄,但在陈九眼中,在那被冻得麻木的感官里,那一步一步踏在冰晶上发出的轻微碎裂声,竟隐隐有了一丝“踏碎凌霄”的错觉。
“陈九,”
青梧的声音再次响起,平淡无波,却穿透了风雪的呼号和世间的嘈杂,
“那你可得……撑住了。”
“别在我找到祥云之前……就冻成冰坨子。”
陈九将头靠在她瘦削却无比坚实的肩膀上,感受着那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意,闭上了眼睛,嘴角却勾起一个真正的、带着血色的弧度。!第.一¢看~书_网\ .首¢发′
“放心……少爷我……命硬着呢……”
“你可得……快点找……这破天儿……真他娘的……冷……”
两个单薄的身影,彷佛背负着世间最深的恶意和屈辱,互为唯一的倚靠,在漫天的风雪和刺骨的嘲讽中,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一步一步,走向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深处。
风雪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纠缠的影子,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纵使被世界抛弃,他们亦未曾抛弃彼此。
风雪愈发凄厉,像无数细小的冰刀,抽打着陈九裸露的肌肤和背上狰狞的伤口。
每一步挪动都耗尽了青梧全部的力气,也榨干了陈九最后一丝热量。
意识在剧痛和酷寒中浮沉,求生的本能让他抓住了一根虚幻的稻草——那些他曾呼朋引伴、把酒言欢的“好友”。
“青…青梧…”陈九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声吞没,牙齿咯咯作响,“去…去西市…王记…绸缎庄……找王胖子…他…他欠我人情…会收留……”
青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调整了方向,用瘦小的肩膀顶着他沉重的身躯,步履蹒跚地朝着西市的方向挪去。
风雪中,王记绸缎庄的灯笼在远处摇曳,那点昏黄的光晕在陈九模糊的视线中,成了唯一的希望。
好不容易挨到紧闭的铺门前,青梧扶着几乎瘫软的陈九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用冻得通红的手拍打着厚重的木门。
“谁呀?大半夜的!”门内传来不耐烦的嘟囔声。
“是…是我……”陈九用尽力气,嘶哑地喊道,“王…王兄……是我…陈九…”
门内瞬间安静了。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隙,露出王掌柜那张胖乎乎、此刻却写满惊愕和嫌恶的脸。
灯笼的光照亮了门外两个狼狈不堪的身影,赤身染血、几乎冻僵的陈九,以及扶着他、同样冻得脸色发青、满身风雪的卑微侍女。
“陈…陈九?”王掌柜的声音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你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侯府……”
“被…赶出来了…”陈九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试图维持最后一点体面,“王兄…借个地方…避避风雪…明日…”
“不行!”王掌柜像被蝎子蜇了一样猛地后退半步,脸上堆满了虚伪的惊慌和撇清关系的急切,
“绝对不行!陈缺…不,陈九!你听听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京畿之耻!侯府都把你削籍废名、逐出家门了!你现在就是个瘟神!谁敢沾边?沾上了就是跟安平侯府作对!你想害死我吗?”
他一边说,一边慌乱地从怀里摸索着,掏出几枚铜钱,隔着门缝像丢垃圾一样扔在陈九脚边的雪地上,发出叮当脆响,溅起点点雪沫。
“拿着!拿着!算我可怜你!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别死在我门口,晦气!”
王掌柜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厌弃,仿佛多看陈九一眼都会沾染上厄运。“砰”的一声,门被狠狠关上,隔绝了最后一点光线和微弱的希望。
铜钱在雪地里泛着冰冷的光,那点微不足道的施舍,比直接拒绝更令人心寒刺骨。
陈九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被当街剥光、连最后一点遮羞布都被撕碎的极致羞辱,他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去…城南…李秀才家…”陈九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他…他写诗…我…我帮他…扬过名…”
青梧沉默地弯腰,捡起那几枚冰冷的铜钱,塞进自己破旧的衣襟里,然后再次架起陈九,转身,步履更加沉重地没入更深的黑暗和风雪中,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