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倒完水赶紧滚回来!别磨蹭!” 婆子不耐烦的吼声从人市方向传来,在傍晚昏黄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刺耳。?y.k*r_s?o~f-t¢..c~o!m+
苏小婉佝偻着背,吃力地提着满满一桶浑浊发黑的脏水,脚步踉跄地拐进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暗巷。
这是通往后面污水沟的近路。巷子又深又暗,只有尽头透进一点微弱的天光。她只想快点倒掉水,赶紧回去,多耽误一刻都可能招来打骂。
她刚走到巷子中间,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一堆破箩筐后面转了出来,正好堵在她面前。
苏小婉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松!
“哐当——!”
沉重的木桶砸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黑臭的脏水瞬间泼溅开来,溅湿了她的裤腿和破布鞋。
“啊!” 她短促地惊叫一声,惊恐万状地向后退去,后背猛地撞到土墙上,撞得生疼。她以为遇到了歹人,下意识地抱住头,身体缩成一团,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连尖叫的力气都吓没了。
巷子里光线昏暗,她只看到一个裹着头巾、穿着靛蓝粗布衣服的人影堵在面前,看不清脸。
那人影没动,也没说话。巷子里只剩下她粗重恐惧的喘息声和脏水滴滴答答流淌的声音。
几秒钟的煎熬,像几年那么长。苏小婉抖得牙齿都在打颤,绝望地想,完了……
就在这时,堵在面前的人影,缓缓抬手,拉下了遮住口鼻的头巾。2?完#本;神&|站?^ a?)追3§?最>|新3&?章#节¨
昏暗的光线下,苏小婉惊恐抬起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那双眼睛……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波澜,没有温度。
但这双眼睛……她认得!
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瞬间冲垮了巨大的恐惧!
苏小婉浑身剧震,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她猛地松开抱着头的手,眼睛死死瞪大,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张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冷硬的脸。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枯瘦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那声冲到喉咙口的嚎哭死死压住,只从指缝里泄出几声破碎的呜咽。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仿佛每一根骨头都在互相敲打。
“二……二姐?” 一个嘶哑干涩、几乎不成调的声音,从她死死捂住的指缝里艰难地挤了出来,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不敢置信的颤抖。
苏小小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开一点,下巴朝巷子更深、更黑的一个方向抬了抬。那里隐约可见一个塌了半边屋顶的破屋轮廓。
苏小婉读懂了她的意思。巨大的震惊和本能的服从让她暂时忘记了恐惧和哭泣。.0/0·小\说!网/ ^首,发¨她慌忙用袖子胡乱抹了把糊了满脸的眼泪鼻涕,也顾不上地上的水桶和满身的脏污,踉踉跄跄地跟着那个沉默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挪进了那个废弃的破屋里。
破屋里面更暗,充斥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几缕惨淡的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
苏小小在一处相对干燥的墙角站定,转过身,目光落在苏小婉脸上,尤其是那道狰狞的疤痕上。
苏小婉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想低头,想用手去遮那道疤,却又不敢。她靠着冰冷的土墙,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泪水无声地顺着脏污的脸颊往下淌。
“脸,” 苏小小终于开口了,声音在寂静的破屋里显得异常清晰,“怎么弄的?”
简单的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苏小婉拼命封死的记忆闸门。
苏小婉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着土墙慢慢滑坐到地上。她把脸深深埋进自己枯瘦的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闷闷地传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那哭声才渐渐低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抬起头,脸上又是泪水又是污迹,狼狈不堪。月光照在她脸上,那道疤显得更加狰狞可怖。她看着苏小小,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麻木,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被……被卖给那个钱掌柜……没多久……他又把我转手了……卖给……卖给江南一个大户人家……做最下等的粗使丫头……”
她吸了吸鼻子,抬手用力擦掉糊住眼睛的泪水,声音带着一种绝望的平静:
“开始……就是干粗活……挨打挨骂……认了……后来……” 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上冰冷的泥土,“那家的老爷……身边有个老管事……年纪能当我爷爷了……他……他……”
苏小婉的声音哽住了,身体又开始剧烈地发抖,仿佛想起了极其可怕的事情。她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接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他想……想糟蹋我……”
苏小小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手指在身侧的刀柄上无声地收紧。
苏小婉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变化,完全沉浸在那可怕的回忆里,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般的决绝:
“我不从!死也不从!”
“他……他就来硬的!撕我衣服……我……我抓起旁边小几上……小姐刚倒掉茶水的……滚烫的茶盏……就……就朝他脸上砸……”
她枯瘦的双手死死攥成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身体因激动而前倾:
“没砸中他……他躲开了……那茶盏……那滚烫的茶盏……砸在旁边的柱子……碎了……滚烫的茶水……还有碎片……全……全溅在我脸上……”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和麻木,手指颤抖着,轻轻碰了碰额角那道深红的疤痕:
“烫……烫掉了一层皮……碎片……划开了……好深……”
“好疼……疼得……我以为自己死了……”
她放下手,眼神空洞地望着破屋顶的窟窿,月光落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
“那老畜生……恼羞成怒……叫来家丁……把我……打了个半死……说我……说我勾引不成……还想伤人……”
“后来……伤好了……脸也毁了……他们嫌我晦气……就把我……丢进了最脏最累的浆洗房……当牲口使唤……”
苏小婉的眼泪又无声地流下来,这次不是恐惧,而是彻底的绝望和灰败:
“二姐……我早就……早就当自己死了……苏家……爹娘……大哥大姐……我……我早就不想了……”
她猛地看向苏小小,眼中爆发出最后一点微弱的光,那光里混杂着难以置信和一丝渺茫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
“我……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还能再见到你……”
破屋里只有苏小婉压抑的抽泣声在回荡。
苏小小沉默地站着,阴影笼罩着她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比刚才更加幽深,如同无波的古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