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里,只有一双通红的、盈满未干泪水、却如同受惊幼兽般充满了极致戒备与惊惧的眼睛,死死地回望着他。*3-y\e-w·u~./c_o-m¨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正以一种与其主人年龄极不相称的、带着同归于尽般的决绝,稳稳地截在靠近他耳畔的位置!
“我是来救你的,你看清楚我是谁!”顾方闻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喘息和强行压抑的激动。
尽管全力赶路,顾方闻还是来晚了,老友书信一封,说在贵妃胎中察觉出蛊毒的迹象,请他上京一叙,怎知还不到东京,噩耗便已传来。
截住这队偷偷运送药材的队伍,他本没有报什么希望,此时此刻,已经杀红了眼,却在看到蜷缩在箱中一角的顾云篱时,嗜杀烟消云散。
阴差阳错之间,因这群人的贪念,却保住了顾云篱一命,否则,她此刻便要葬身于那火海之中了。
瞳孔发颤,顾云篱惊惧地抬眼,却没能看清顾方闻的面容,另一道声音再次响彻,一瞬间,好似有一双大手,裹挟着温暖的洪流,将她从那个寂灭火光冲天的黑夜里拉了出来!
“云篱!”
耳畔一阵耳鸣,眼前虚影重叠,看不清的顾方闻的面容虽摇曳的烛火湮灭,取而代之的,是林慕禾的脸缓缓浮现在了眼前,她指尖冻得冰凉,双眼泛红,此刻正捧着自己的脸,大声呼唤自己的名字。^8′1~k!s.w?.^c!o?m¢
一样的奋不顾身,一样的想要将她从冰冷绝望中拉出的姿态。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错位。
她从不觉得自己幸运,甚至总觉得自己运气不太好,八岁的变故,更将她的心性快要消磨殆尽。
可此时,顾云篱却觉得自己无比幸运。
十六年前,顾方闻将她带出火海,她的灵魂却彻底被困在了那座被大火吞噬的宅邸中;十六年后,她幸而遇到了一个人,带着不比顾方闻低的奋不顾身,来到她身边,将囚困了她灵魂数年的枷锁打开。-白!马?书!院` *追/蕞-薪′彰?节+
十六载恩仇,魂魄终于得见天日。
她紧紧搂住自己,拖着她想拉她起身。
回过神来,顾云篱恍然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堂外的空地之上,清霜一行站在原地,没有上前,顾方闻站在常焕依身后,看着眼前一幕,终是轻轻笑了笑。
*
今夜冷得过分厉害,窗栅口漏着凄风,石壁冰凉,冷得人睡不着觉。
到底正式的批文诏令还未下达,狱卒还不敢怎么怠慢这位右仆射,还贴心地在牢房外摆了一个炭盆,躺在铺着草席的床上,林胥双眼通红,一丝困意都没有。
皇室冷血,素爱鸟尽弓藏之术,时至如今想起被下令斩首的桑厝,他竟然生出些许兔死狐悲之感。
清算来得太快,而李繁漪与太子拿出来的罪证却又将事情板上钉钉,自己辩无可辩。
但还没有正式的诏令下来,或许还有能再搏一把的机会,这个结果太潦草突兀,任谁,都不能坦然接受。他并非没有愿赌服输的觉悟,只是总觉得,结局尚不该如此,熬走了左相,接下来更应该是他来重新开辟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地才对——否则,这十多年来苦心孤诣,汲汲营营所做得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可他还是低估了两个皇室子在面对新王更迭前,将朝堂换血的决心。
牢房外,狱卒昏昏欲睡,发着轻微的鼾声,林胥听着无比心烦,转头间,却听见一阵絮絮语声。
他坐起身,确定并非自己的错觉,紧接着,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前来,来人穿着一身漆黑的兜帽,遮得看不清面容,也看不出身形。
“只有半刻钟,多了我们也为难……”隐隐的,他听见那狱卒对这兜帽人说了句什么。
片刻后,那人果然在自己牢门前停下。
他动了动身子,坐直起身,看不清面容,却隐隐猜测眼前的人是顾云篱:“半年之前刺桐港初遇顾大人,本以为我们能和睦相处,做个朋友的。”
兜帽下的人身子一顿,没有接话,似乎示意他继续。
“如今……我却想,那时若是直接解决了大人,会不会就有这些烦忧了?”
他眸光阴冷,虽不形于色,可语气中的恨意却实难消。
“主君经历大恸,怕是认错人了。”一道沉沉的声音从兜帽内响起,令林胥怔住,来人缓缓摘下兜帽,最终露出真容。
“明……慧?”看着来人,林胥维持的平静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
沈□□并未在意他变幻的脸色,她摘下兜帽后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沉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晰。她迎着林胥难以置信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沉沉,却字字如刀:
“主君不必惊讶。医案,账本……连同您与家父沈家药铺往来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记录,确实是我亲手交给杜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