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的雨夜,老旧城区逼仄的筒子楼。+0`0·小,说′徃+ *埂+歆_最.哙\
空气里是永远散不掉的霉味、廉价脂粉香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浊气。
女人尖利刻薄的咒骂声穿透薄薄的木板门,刺入一个八岁男孩的耳膜。
“……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老娘生你有什么用!”
“要不是看在你还有点王家血脉的份上,早把你扔了!”
“给我练!练不好不准吃饭!”
“王家……王家的人明天就要来看了!”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听见没有!”
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
男孩咬紧牙关,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剧烈地颤抖,小小的拳头在湿冷的裤子上攥得死紧,指节发白。
雨水顺着破窗的缝隙淌进来,在地板上积起浑浊的水洼,倒映出女人扭曲疯狂的脸,和他自己那双逐渐失去所有温度的、空洞麻木的眼睛。
机会?
呵……那个女人,他血缘上的母亲,不过是将他视作一块沾了王家金粉的垫脚石。
每一次训练的痛苦,每一次毒打后的羞辱,每一次被推出去像货物般展示的耻辱……
都在那幼小的灵魂深处,沉淀成冰冷的恨意与绝望的疯狂。
雨声越来越大,盖过了女人的咒骂。
那个雨夜的最后记忆,是一片刺目的猩红。
没有尖叫,只有剑锋切开雨幕的冰冷触感,和热血喷溅在脸上的粘稠温热。
女人那张永远写满怨毒与贪婪的脸,凝固在极度的惊愕中,倒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身下的血泊被雨水迅速稀释、蔓延,如同盛开的死亡白菊。
他扔掉了那把染血的、母亲逼着他日夜练习的短剑,像个孤魂野鬼,赤着脚,走进了瓢泼大雨里。
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湿衣。
他要去找那个传说中辉煌的王家,去找那个据说赋予了他血脉、却又对他们母子弃如敝履的“父亲”。
没有钱,没有食物。
饥饿像野兽啃噬着胃袋,寒冷让每一寸骨头都在呻吟。
他走过泥泞的乡间土路,穿过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冰冷青石板街道,像一条被抛弃的野猫,凭着本能和心中那唯一的偏执。
他要活下去,他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让所有人,包括那个所谓的父亲,都再也不敢用那种眼神看他!
终于,他来到了那扇巨大的、朱漆斑驳的王家侧门前。^欣¨捖`夲*鉮?戦\ /更`鑫`最^全~
雨水顺着冰冷沉重的门环流下。
他拍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门开了,一个管事模样的老者探出头,看着他一身泥泞、冻得发紫、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的样子,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丝嫌恶。
“哪来的野小子?滚开!”
门就要关上。
“我姓王。”
男孩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冰锥般的穿透力。
“王权。”
老者关门的动作顿住了,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他。
或许是那眉宇间依稀与主家某位相似的轮廓,或许是他眼中那不属于孩童的冰冷死寂。
他被带进去了。
没有温暖的食物,没有干净的衣物。
他被带到一个冰冷空旷的偏厅。
一个穿着锦袍、面容冷漠、眼神带着审视和不易察觉厌恶的中年男人坐在上首。
那是他的生父。
“你就是那个贱人生的?”
男人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如同在评价一件物品。
“倒是有几分王家血脉的样子,可惜,沾染了太多下贱气。”
“从今天起,你就叫王权。”
“记住,你活着,只是因为你的血脉还有点用处。别指望得到任何不该有的东西。”
冰冷的言语像无数根针,狠狠扎进他早己麻木的心口。
下贱气?
不该有的东西?
他看着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看着他眼中赤裸裸的权衡与冷漠,最后一丝微弱的、对亲情的幻想彻底熄灭了。
那一刻,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冰冷的声音在疯狂咆哮。
“记住今日!记住这屈辱!”
“我王权,从今以后,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藐视我!”
“我会让所有人记住,王家有一个不被任何认可看好的王权!”
“一剑夺权,半步称王!天法地规,于此见证!”
从此,王家旁支的深院里,多了一个沉默寡言、眼神空洞如深潭的少年。
家族的资源极其有限,唯有最残酷的训练场对他敞开。
药浴如同腐蚀的毒液浸泡筋骨,高重力室的压迫几乎碾碎内脏,陪练的世家子弟下手从不容情,每一次倒下都是濒死的体验。-墈?书`君¨ ?追?罪·歆,蟑*結-
但他从未退缩。
身体在崩溃的边缘挣扎,精神在无尽的痛楚中被反复锻打,所有属于“人”的情感,对温暖的渴望,对认同的期待,对痛苦的恐惧——
都被这日复一日的酷刑硬生生磨灭、剥离。
取而代之的,是冰封般的意志和追求绝对力量的偏执。
他把自己锻造成了一柄只为杀戮而生的凶器。
十五岁那年。
一个本该早己被遗忘在记忆角落的人影,出现在了他的小院门外。
“权儿……是爷爷啊……”
门外站着的,赫然是一年前就己经被宣布亡故、隆重下葬的爷爷……
老人穿着下葬时的寿衣,脸色灰败,眼神却带着一种异样的、过于热切的慈祥,对着他伸出枯槁的手。
“爷爷……想你了……让爷爷……看看你……”
那一刻,王权全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不是因为惊惧,而是因为一股冰冷的、源自无数次生死搏杀积累下的、对异常气息的本能警觉……
那“爷爷”身上,没有活人的生气,只有一股阴冷潮湿、如同墓穴深处爬出来的腐朽味道……
它极力模仿着记忆中爷爷的神态语气,可那双浑浊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对鲜活血肉的贪婪,却暴露无遗……
画皮鬼……
家族训练场灌输的猎鬼知识瞬间在脑中清晰浮现。
这种鬼物,最擅长披着逝者皮囊,利用生者的情感弱点进行猎杀……
真可笑啊……
以人类情感为饵相以猎杀人类的诡异……
居然盯上了一个早己抛弃眼泪与亲情的人?
讽刺啊?
讽刺嘛。
王权漠然空洞的心底,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真正的爷爷在世时,对他这个“下贱血脉”同样冷淡疏远,何曾有过半分亲近?
此刻这鬼物拙劣的表演,只让他感到……恶心。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眼神都依旧是那副空洞的样子。
他缓缓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有些被吓到,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
“爷……爷爷?您……您不是……”
“爷爷没死啊……权儿……爷爷舍不得你……”
画皮鬼急切地向前一步,踏入了门槛,那股阴寒之气瞬间浓郁起来。
就在它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王权脸上那“惊恐”表情的刹那!
嗡!
一道冰冷的剑光,如同蛰伏在鞘中千年的毒龙,毫无征兆地自王权袖中爆射而出!
速度快到极致,狠辣到极致!
剑尖凝聚着他千锤百炼的千钧之力,精准无比地刺向画皮鬼胸口——那是所有低阶画皮鬼通用的、隐藏鬼心的位置!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试探,出手即杀招!
噗嗤!
利刃贯穿朽革的闷响。
画皮鬼脸上那虚假的慈祥瞬间凝固,转化为难以置信的错愕和怨毒。
它低头看着没入胸口的长剑,发出嗬嗬的、非人的嘶哑低吼,身体剧烈扭曲变形,寿衣下开始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
王权手腕猛地一拧!
长剑在鬼物体内爆发出摧枯拉朽的劲气!
嗤啦!
如同撕开一张破败的皮囊!
那“爷爷”的形体瞬间崩溃,化作一团扭曲蠕动的黑气,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迅速消散在空气中。
只留下一股浓烈的腐臭和一张迅速干瘪枯萎、布满诡异纹路的残破人皮,以及一颗滚落在尘埃里的、花生米大小、如同腐烂心脏般跳动的暗红核心。
王权冷漠地收回长剑,看都未看地上那张曾经属于“爷爷”的皮囊和那恶心的鬼心。
他转身,走向水盆,仔细地擦拭着剑锋上沾染的污秽黑血,动作一丝不苟。
虚假的温情?
他早己不需要。
阻碍他前行的,无论是人,是鬼,还是什么别的,唯有一剑斩之!
……
回忆的碎片在脑海中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王权重新睁开眼,千钧台的喧嚣再次涌入耳膜。
他依旧是那个冷漠空洞的王权。
刚才那场战斗?
陈择的“光明”?
如同水过无痕,未曾在他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上留下丝毫印记。
他只在乎结果——
谁强?
值不值得他出剑?
千钧台上的战斗一场接一场继续着。
有势均力敌的缠斗,也有实力悬殊的碾压。
欢呼、惨叫、骨裂声、裁判冰冷的宣判声交替响起,将这片巨大的角斗场渲染得如同炼狱修罗场。
韩枭始终端坐,如同磐石。
他观察着每一个上台者的招式、习惯、弱点,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扫描。
时间一点点流逝,头顶巨大的光幕上,数字不断跳动。
终于,那个冰冷的金属声音念出了他等待的编号:
“……丁字七班,韩枭,对丁字九班,赵西!”
韩枭缓缓站起身。
动作很轻,却瞬间吸引了附近几道目光。
王权也再次抬起了眼,漠然的视线落在他缠满绷带的背影上。
韩枭没有理会任何目光,径首沿着台阶向下走去。
走向平台边缘那道通往下方准备区域的、深邃漆黑的甬道入口。
光线在他身后迅速被吞噬。
他的身影很快没入那片浓稠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之中,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甬道深长,冰冷潮湿的空气带着浓重的铁锈和尘土味。
前方,是幽深无光的黑暗,如同巨兽的咽喉。
后方,千钧台上战斗的喧嚣和观众席上的呼喊声,被厚厚的石壁隔绝,变得沉闷而遥远,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
唯有他踏在冰冷石板上的脚步声,在狭窄寂静的甬道里发出空洞的回响。
嗒……
嗒……
嗒……?
发丝下,韩枭枯寂的眼底,深渊般的黑暗无声翻涌、凝聚。
如同风暴前夕死寂的海面,酝酿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巨浪。
那并非紧张,也非兴奋,而是一种绝对的、剥离了所有杂念的……专注。
他一步步走入黑暗最深处。
甬道尽头,隐约可见平台入口透出的、相对明亮的光线轮廓。
对手的气息,一丝带着紧张和躁动的体修血气,己经从前方传来。
韩枭的脚步在距离入口还有数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微微扬起头,似乎在感受着这片隔绝于喧嚣之外的、短暂的死寂。
暗红的“斩渊”风巾在甬道穿堂而过的冷风中,无声地飘动了一下,如同即将展开的、来自幽冥的旗帜。
光线勾勒出他模糊而奇特的轮廓,雌雄莫辨,非人非鬼。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一片沉凝如铁的黑暗,和黑暗中那双缓缓抬起的、闪烁着冰冷无机质幽芒的眼睛。
甬道内外,两个世界。
一步之隔,生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