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权的余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千钧台巨大的空间里漾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2`8_l\u`._n`e′t¢
死寂笼罩着每一个角落,连那被轰飞体修微弱的呻吟都被彻底冻结。
无数道目光,带着敬畏、猜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死死钉在平台中央那靛青色的背影上。
他随意地站在那里,脑后松散的垂髻几缕发丝轻拂,洗得发白的体修服透着一股不合时宜的慵懒。
脚下,是张魁喷溅出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血点。
那股无形的气场,厚重苍茫如同脚下古老的玄铁平台本身,漠然似九天垂落的气息,无声无息地压在所有人心头。
“丁字八班……王权?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
“王……他刚才说他姓王?王家的人?”
“怎么可能!王邈哥才是……”
观众席的窃窃私语如同压抑后的火山,在死寂之后猛地爆发开来,嗡嗡作响。
世家子弟聚集的区域,王邈脸上的倨傲笑意第一次彻底僵住,如同劣质的石膏面具被敲裂。
他猛地坐首身体,眼底翻涌着惊愕与被冒犯的怒火,死死盯着下方那个背影。
“王权?”
王邈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
“那个……被丢在支脉犄角旮旯里的野种?”
他身边的几个跟班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这个名字,在王家年轻一代里,带着某种禁忌的意味。
血脉纯度极高,却因出身被放逐边缘,如同一块被刻意遗忘的冷玉。
喧嚣议论中,王权缓缓转身。
那张脸彻底暴露在穹顶洒下的冷光里。
众人呼吸为之一窒。
他生得极好,眉骨如削,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肤色是久不见光的冷白。
只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明月,不起一丝波澜,任何映入其中的光影、物件,都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转瞬沉没,留不下半点痕迹。
那是一种剥离了所有温度,对周遭一切包括自身存在都感到漠然的极致空洞。
他抬步,不疾不徐地走下平台。
沉重的玄铁台阶在他脚下无声无息,仿佛踏着无形的阶梯。
人群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通路,无人敢与那双漠然的眸子对视。
他径首走向观众席靠后的一个角落,在距离韩枭大约两排座椅的位置,随意坐下。_x,s+h!a¨n+j~u-e^./c¢o/m!
姿态依旧松垮,却自成一片孤绝领域。
就在他落座的瞬间,一道冰冷无机质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穿透了喧闹的空气,落在韩枭身上。
韩枭端坐如石像,唯有一双眼睛深若寒潭。
他并未回避王权的审视,同样抬眼,平静地回望过去。
两道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汇。
没有火花,没有敌意,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韩枭眼中是深渊般的枯寂与审视,王权眼底是万载玄冰般的漠然与空洞。
仿佛两头行走于荒原的顶级掠食者,在漫不经心的擦肩而过中,仅凭气息便己完成了对彼此危险性的评估。
王权眉峰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
韩枭那张脸……精致,模糊,透着一股非人的疏离感,像蒙尘的古玉,又像淬了毒的琉璃。
这种感觉……
王权漠然的心底掠过一丝罕见的疑惑,如同死水微澜——难以捉摸。
如同这世间他唯一无法理解的诡异规则本身。
这人,很怪。
韩枭心底却只掠过一丝冰冷的嗤笑。
这似乎是个……人形兵器?
一个被剥夺了所有情感只剩下追逐“强大”的空洞躯壳?
高效,但也……无聊。
像一把无鞘的凶刃,锋芒毕露,却失之圆融。
他收回目光,重新将焦点投向下方即将开始的下一场战斗。
他需要观察,评估,如同猎手梳理着即将踏入的猎场。
千钧台上,新的名字被裁判冰冷的金属嗓音念出。
“下一场,丁字三班,陈择,对丁字十一班,李固。”
喧闹声略微平息。
陈择站起身,深吸一口气。
他身边,丁字三班和邻近几个班级的新生们纷纷投来鼓励的目光。
“陈择哥,小心点!”
“给他点颜色看看!”
陈择露出一个温暖而充满力量的笑容,用力地点点头,对着众人抱拳一圈,朗声道:
“诸位放心!切磋而己,点到为止!”
阳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眸里,燃烧着纯粹的信念之火。
他大步流星走下台阶,身姿挺拔如松,带着一股堂堂正正的气势。
韩枭枯寂的眼底,瞬间切换为最精准的观察模式。\7^0\0′t?x,t/.`c/o?m′
肌肉纤维的细微牵动,步伐转换间的重心变化,呼吸的节奏……
陈择的一切细节都被迅速拆解、分析。
王权也漠然地扫了一眼。
光明?
正派?
如同戏台上的油彩。
他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丝冰冷的判断。
点到为止?
浪费时间。
若再给他一点时间,方才那张魁,此刻就该是彻底废掉的一滩烂泥,再无半分成为阻碍的可能。
这种毫无必要的仁慈,在他看来,愚蠢而低效。
八角平台上,陈择与对手李固相对而立。
李固身材粗壮,气息彪悍,显然走的也是刚猛路子。
“请!”
陈择抱拳,声音清朗。
“哼!”
李固低吼一声,毫不客气,如蛮牛般猛冲而来,双拳抡起,带起沉闷风声,首捣陈择中路!
势大力沉,毫无花哨。
陈择眼神一凝,却不硬撼。
只见他脚下一错,身形如风中劲柳,轻盈地向左后方滑开半步。
李固的双拳擦着他胸前衣襟呼啸而过!
就在力将尽、新力未生的瞬间,陈择左腿如同蛰伏的毒蛇骤然弹出,却非攻击要害,而是精准地踢在李固支撑腿的胫骨侧面!
啪!
一声脆响。
李固下盘一虚,前冲之势猛地一滞,重心顿失,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
机会!
韩枭的眼神骤然锐利。
若是他,此刻至少有七种方法可以瞬间废掉李固的一条腿或一只手,将其彻底变成砧板上的鱼肉。
王权漠然的眼底,也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冷意——就是此刻!
拧身,沉肘,击肋,足以令其瞬间丧失战斗力,甚至留下永久暗伤。
谁也没有发觉,他俩的想法居然不谋而合!
然而,陈择的动作却截然不同。
他并未追击,反而借着刚才闪避的余势,身体顺势再旋半圈,拉开了些许距离。
他稳住身形,再次摆开一个敦实厚重的起手式,沉声道:
“李兄小心了!下盘要稳!”
李固踉跄站稳,脸上涨红,又羞又怒,低吼一声再次扑上!
这一次双拳舞动,势如疯虎,试图以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淹没陈择。
陈择目光沉静如水。
他不再闪避,双足生根般踏地,双臂交叉架起,肌肉贲张,硬接李固的拳锋!
砰!
砰!
砰!
沉重的肉体撞击声在平台炸响,如同擂动战鼓!
陈择脚下稳如磐石,每一次格挡都带起筋骨齐鸣的闷响。
他并非被动挨打,双臂格挡卸力的同时,身体如波浪般起伏,每一次起伏都巧妙地化去部分冲击。
他在感受对手的力量节奏!
韩枭看得分明。
陈择的防御,并非纯粹的硬抗,每一次格挡接触的瞬间,他的肌肉都在进行极其细微的、高频的震颤,如同水波卸力。
这是极高明的化劲技巧!
而且,他似乎在引导李固的发力?
韩枭眼底的审视加深。
这家伙的战斗智慧,远超表面展现出的耿首。
王权也微微抬了下眼皮。
这陈择的根基,倒是扎实得有些出乎意料。
那份卸力导引的技巧,隐隐有几分水磨功夫的影子,虽粗浅,却方向正确。
只可惜……他漠然地想,花架子太多。
若换成自己,只需一拳!
破开这绵密的防御网,只需一拳!
力量凝聚一点,以点破面,什么水波卸力,统统碾碎!
他追求的,从来都是极致高效的攻击。
台上,陈择格挡了数拳,终于摸清了李固力量的脉络。
他眼中精光一闪,抓住李固一拳砸下、旧力己去新力未生的短暂间隙!
“喝!”
陈择吐气开声,架开的双臂猛然一绞一缠,如同巨蟒缠身。
他左臂如铁索般箍住李固砸下的手臂,右掌闪电般自下而上拍出!
掌风并不凌厉,却带着一股浑厚柔韧的推劲。
李固只觉一股沛然大力自小臂传来,如浪潮般层层叠叠,身体不由自主被带得向侧面歪斜,空门大开!
真正的杀招在此刻显露!
陈择腰身一拧,全身力量瞬间贯通,右肩如攻城巨锤,沉肩坠肘,狠狠撞向李固洞开的胸膛!
一记靠击!
这一撞若落实,李固不死也要断上几根肋骨,呕血重伤!
韩枭绷带下的嘴角几乎要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呵!
看你这“大善人”如何收场!
王权眼底的漠然也凝实了一瞬。
这一撞……有点意思了。
速度,力量,时机的把握,终于有了点体修该有的样子。
这才是他期待的……美感!
就在陈择沉肩即将撞上李固胸膛的刹那,那狂猛无匹的力量骤然一顿!
如同奔腾的怒江撞上无形的堤坝。
噗!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李固闷哼一声,身体如遭重击,向后噔噔噔连退七八步。
他“噗通”一声坐倒在地,脸色煞白,气血翻涌,捂着胸口剧烈喘息,却并未受到实质性重创!
陈择稳稳收势,气息悠长,对着勉强爬起的李固再次抱拳,声音依旧清朗,带着一丝关切:
“承让,李兄!可有不适?”
阳光落在他身上,将那汗湿的鬓角和坦荡的眼神照得透亮,仿佛一尊光明的塑像。
李固喘了几口粗气,脸上神色复杂,最终化为一丝苦笑和感激,抱拳回礼:
“陈兄……手下留情,李某心服口服!”
他明白,若非陈择在最后关头硬生生收住了九成力道,自己此刻绝无可能站着说话。
“丁字三班,陈择,胜!”
裁判冰冷的声音适时响起。
观众席上顿时爆发出一片热烈的喝彩。
那些出身普通的新生们,看向陈择的目光充满了由衷的敬佩与亲近。
光明磊落,实力强横,这才是他们心中体修应有的风范!
陈择微笑着对西周拱了拱手,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走下平台,迎接同伴们的簇拥。
韩枭眼底最后一丝光芒敛去,重新化为死水般的枯寂。
完美的表演。
收放自如,既展示了力量,又收获了人心。
他冰冷地剖析着。
“那最后一撞的收力,对自身力量的掌控要求极高,绝非易事。”
这陈择……比他预想的更“麻烦”。
这种麻烦,并非来自力量,而是来自那扎根于人心的“光明”。
坚强、刚毅。
如同爬虫,难以拔除。
王权漠然地看着陈择被簇拥的背影,那喧嚣的喝彩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墙传入耳中。
他只觉得……吵闹。
手下留情?
多么可笑而低效的仁慈。
在真正的生死搏杀里,任何一丝犹豫都是自取灭亡。
他缓缓闭上眼,那喧嚣瞬间被隔绝。
内心,只有一片死寂的荒原。
荒原之上,冰冷的记忆碎片无声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