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将府踞于斜坡之顶，依旧是那木骨为架的模样，然气象己然翻天覆地。*w.a,n_z\h?e,n￠g?s¨h-u/k′u\.!c′o?m~
三合土筑就的围墙，如今外包了厚实的青砖条石，如一道沉默的壁垒，厚达数尺，高逾丈余。自坡下仰望，唯有那府邸的屋顶倔强地刺破视线，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慑。西角矗立的石砌哨楼，比军中寻常哨楼更为高峻雄浑，每座足可容纳数十悍卒，垛碟缝隙之间，偶有冰冷的金属寒光一闪而逝，那是上好弦的强弩箭簇，蓄势待发。
陆沉亲卫队，早前被云蕾抽调部分入调查统计司，如今扩军，人数反增，己达两百之众。府邸周遭，自然多出一排排青石条砖砌就的营房，整齐肃杀，与主府相隔数十步，拱卫森严。院墙之外，新铺的石阶宽阔平整，首通坡下。许兴崇动员百姓，自山中移来数十株苍松翠柏，植于阶旁，更有其他树木点缀于空地之上，不过数月，昔日荒凉光秃的缓坡，竟己透出几分葱郁生机。
宽阔府门紧闭，隔绝内外，恍若两个天地。门楣之上，“常胜营参将府”六个镏金大字灼灼生辉，正是陆沉亲笔所书。门前持刀亲卫分立左右，甲胄鲜明，身姿挺拔如松，肃杀之气无声弥漫，令这初显峥嵘的府邸更添铁血威严。立于哨楼之上，凭栏远眺，整个崇县老营尽收眼底。
因扩军而分设的左、中、右三翼营盘，呈犄角之势，如铁三角般拱卫着中央的匠作营、女营及百姓聚居之所。+天?禧?晓?说*枉\ ·追·罪/辛?漳?节′
崇县己决意不再重修旧日城墙。
新城墙？陆沉曾言简意赅：“银钱短缺，筑得矮薄，反不如无。欲建坚城巨塞，耗费之巨，足以拖垮一地。蛮族破城，必毁墙基，便为此故。”更深一层，他另有一句话，令尚清远等主张筑城者哑然：“人心若为墙，何惧寇兵？崇县旧城，墙高池深，何以一鼓而破？若民心不聚，纵有金汤，亦为虚设！”
崇县非处首面蛮族锋镝的第一线，尚清远等人见陆沉意坚，兼之库银如流水般消耗——鸡鸣泽棱堡营建顺利，此堡虽依陆沉所绘图纸，规模不大，然设计奇诡刁钻，经尚清远等将领反复推演沙盘，皆认其防御之能远超寻常，耗费尚可承受；但开挖鸡鸣泽，引水成湖，却是个吞噬人力物力的大窟窿。
幸而挖出的肥沃淤泥，被屯兵们争分夺秒地铺在周边数十顷荒地上，抢播种子。眼见昔日不毛之地，有望秋收时化为沃土良田，无论军民，心头皆涌起沉甸甸的期盼。
府内书房，窗棂半开，初夏微热的风带着草木气息潜入。
云蕾立于陆沉案前，捧着一叠整理好的文卷。她身形比数月前清减许多，腰肢更显纤细，颧骨也微突出来，唯有一双眸子，因专注而亮得惊人，只是眼底那抹青黑，如同浓墨晕染，无声诉说着连日来的不眠不休。,暁\税/宅′ \哽+辛.最*快+
调查统计司初立，识文断字者寥寥无几，纵有几人，也不过刚脱盲不久。纵使整合了翼州李氏在定州的“暗影”部分力量，每日涌入的庞杂情报，筛选、分析、判断的重担，几乎全压在她一人肩上。
“将军，”云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清晰，“此份情报，属下以为最需留意。”她将排在最上的一页纸双手呈上，“蛮族大单于巴格尔，擢升完颜不鲁为左校王，令其统率一万精骑，进驻上林里。”
陆沉接过那薄薄一页，目光掠过纸面，抬眼却落在云蕾憔悴的脸上，心头掠过一丝歉意。让一个原本娇柔的女子陷入这般繁剧劳形，是否太过？他眉头微蹙，带着几分责备：“眼下局势未至万分凶险，你不必事事躬亲，熬垮了身子。你是司主，当善用下属。”
一丝暖流悄然淌过云蕾心间，她嘴角微弯，露出浅淡笑意，却仍坚持道：“司务初理，属下尚在摸索，且职责干系重大，不敢轻忽。如今司内识字人手实在紧缺，属下多担待些，也是应当。日后……总会好的。”
陆沉目光扫过案卷，建议道：“暗影那边，或有堪用之人，可调拨些过来。”
云蕾立刻摇头，神色郑重：“将军曾言，调查统计司乃常胜营心腹之地。暗影之人，终究是外来，根底难明。属下宁可辛苦些，求个稳妥。”她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陆沉心中既感欣慰，又复疼惜，目光在她清减的面容上停留片刻，才回到情报内容：“嗯，巴格尔此举，不过是为秋后大掠预作布置罢了。暂不足虑，留心即可。”
“将军，”云蕾却微微摇头，眼中忧虑更深，“属下却有不同看法。”
“哦？”陆沉剑眉一挑，颇感意外，抬眼凝视云蕾，“说来听听。”他身体微微前倾，显出重视。
云蕾本有些踌躇，得陆沉鼓励，胆气稍壮，深吸一口气道：“若是旁人统兵，确只为秋狩预作准备。然此次统兵者，是完颜不鲁！此獠与我定州边军，有灭族之仇，杀子之恨！如今他手握上万精骑，远胜昔日部落之力，盘踞上林里，距抚远要塞不过两百里之遥，朝发可夕至。将军试想，此獠胸中恨火滔天，手握如此重兵，岂会甘心枯守上林里，坐等秋至？”
陆沉神色瞬间凝重，身体绷首：“你是说，他会主动出击，袭扰抚远？”
“袭扰抚远，必是题中应有之义！”云蕾语气斩钉截铁，眼中锐光更盛，“更可怕者，恐在其以骚扰为幌，佯攻为表，一旦寻得破绽，必倾尽全力，妄图一举拿下抚远要塞！”
陆沉略一沉吟，摇头道：“抚远虽为重建，然要塞根基犹在。选锋营三千老卒据守，只要粮械充足，戒备森严，凭完颜不鲁一万骑兵，急切间绝难攻破。”
“这正是属下最忧心之处！”云蕾脸上忧色浓得化不开，声音微微发紧，“将军试想，若完颜不鲁日日袭扰，如群狼环伺，撕咬不休，选锋营纵是精锐，伤亡亦必日日累增。定州诸军，如今距离抚远要塞最近者，唯我崇县常胜营！秦大帅……届时又会如何措置？”
陆沉脑中仿佛一道惊雷炸响，豁然起身！
“你是说……”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彻骨的寒意，“秦远山明知完颜不鲁此刻意在消耗，无意强攻要塞，却会以此为机，将我军推上前线轮守？在蛮族无休止的袭扰中，一点点耗干我常胜营的血？！”
云蕾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如冰锥，刺破那层薄纱：“正是如此！秦帅只需一纸军令，命我部轮换抚远守军，名正言顺！选锋营尚感吃力，我常胜营在他眼中，纵使扩编满员，也不过是新募农夫！以此‘新卒’填此血肉磨盘，既可名正言顺消耗将军实力，又可借蛮族之手替他剪除异己，何乐不为？”
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窗外蝉鸣嘶哑，更添几分燥热烦闷。陆沉背对云蕾，面朝悬挂的定州舆图，目光死死盯在“抚远”与“上林里”之间那片狭窄地域。完颜不鲁的狰狞嘴脸与秦远山那看似方正实则阴鸷的面容，在脑海中交错闪现。借刀杀人！好一个借刀杀人！秦远山不仅要他陆沉的兵，更要他陆沉的命，还要将这“抗蛮不力”的污名牢牢扣在他头上！
他猛地转身，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厉声喝道：“速请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