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罪像炉
睢阳城内,原校场。\e^x?i·a?o`s,.-c-o!m?这里已完全变成了一座,巨大而恐怖的露天熔炉。
昔日演武的沙土地面,被厚厚一层,粘稠的黑红色泥浆覆盖。
那是雨水、雪水、融化的雪水,还有大量的污秽之物,混合而成。
泥浆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蚊蝇成群。
泥浆之上,架设着数十座,临时搭建的、造型粗犷怪异的熔炉。
这些熔炉并非砖石垒砌,原料来自战场上收集来的、严重变形,甚至融化的胡人盔甲。
还有断裂的兵器、扭曲的马具,混合着粘土和碎石,粗暴地堆叠、夯实而成。
炉壁上,凝固的铁汁、焦黑的骨脂、甚至半融化的狰狞人脸。
都成了炉体的一部分,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炉火正炽!燃料是劈开的房梁、拆下的门窗、甚至来不及掩埋的薄棺木。
火焰并非寻常的橙红,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幽蓝色。
舔舐着炉膛内,堆积如山的“原料”,同样是战场上,收集的胡人残破兵甲。
以及…大量被洪水泡胀、未来得及处理、已经开始腐败的,鲜卑士兵尸体!
瘟娘子站在最大的一座熔炉旁,疫神面具在跳跃的幽蓝火光下,显得更加诡谲。
她指挥着一些,戴着厚布面罩、眼神麻木的“赎罪者”。
就是那些被逼为鲜卑效力,又倒戈的汉人,以及部分罪行较轻的胡人降兵。
他们抬起成堆的、粘附着腐肉,和破碎骨殖的盔甲。
连同那些肿胀发绿的尸体,一同投入熔炉,那如同巨兽喉咙般的炉口!
“加‘腐骨草’!‘尸陀花’灰!”瘟娘子的声音透过面具,冰冷而沙哑。
赎罪者们将大把大把晒干的、散发着浓烈尸臭的奇异草药和灰白色的骨灰,撒入燃烧的炉膛。
幽蓝的火焰瞬间暴涨,发出“噼啪”的爆响,颜色变得更加深邃,几乎接近黑色!
炉内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仿佛无数亡魂,在烈焰中哀嚎。
浓稠的、带着浓烈尸臭和金属腥气的黑烟滚滚而起,直冲阴沉的天空。
熔融的金属,混合着无法完全燃烧的骨肉油脂。
在炉膛底部汇聚成一种粘稠的、暗红发黑、不断翻滚冒泡的恐怖浆液。
这浆液被粗大的陶管引导出来,注入下方巨大的、同样用残骸和粘土堆砌的模具之中。
第二幕: 罪人像
模具的形状,是一个个扭曲、痛苦、充满无尽怨毒的人形!
它们有的双臂被反剪,跪地哀嚎;有的被开膛破肚,内脏流淌。
有的头颅被巨力挤压变形,七窍流血。
还有的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奋力挣扎,却徒劳无功…
这些模具的形象,大部分取材于被俘后处决的石赵贵族。
还有羌族巫祝,以及鲜卑军官临死前的惨状,
经由无相僧,凭借记忆用陶土塑形。每一尊都凝聚着无尽的痛苦、恐惧和诅咒。
暗红发黑的金属骨肉浆液,缓缓注入模具。
高温使得陶土模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缝中渗出,缕缕黑烟和油脂。
空气中弥漫的恶臭达到了顶点,混合着尸油燃烧的焦糊味。
还有金属熔化的腥气、以及浓烈草药的诡异香气,
形成一种足以让意志薄弱者,疯狂呕吐乃至精神崩溃的气味。,?优[?品?小?说×?.网3+, ?首?_*发$
“还不够!诅咒还不够深!”
瘟娘子绕着,逐渐冷却的模具行走,如同跳着诡异的祭祀之舞。
她裙摆上的毒囊悉数打开,拿出各种颜色诡异、气味刺鼻的毒液、毒粉。
小心地涂抹在,模具的缝隙处,让它们随着冷却的金属,一同渗入雕像内部。
石祗的虐,秃发傉檀的咒,慕容恪的冷血…都融进去!
让这青铜记住他们的罪!让这痛苦成为它们的力量!
地藏使则指挥着另一批人,将一个个密封的铅盒,运送到模具旁。
铅盒打开,里面是颗粒饱满、却隐隐散发着,不像暗绿色泽的麦种。
正是慕容昭在十里坡废墟中,用息壤麦种混合九转还阳菌母液,和自身鲜血培育出的“噬骨种”的后代!
这些麦种被小心翼翼地塞入,那些尚未完全封死的,模具预留孔洞中。
位置精准地对应着雕像的“心脏”、“头颅”或“丹田”等要害部位。
每一颗种子,都像是一颗沉睡的、等待被血肉唤醒的恶毒孢子。
“阴兵!上‘血引’!”地藏使低喝。
几名沉默的“阴兵”,抬着巨大的陶瓮走来。瓮中盛满了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
那是收集自,战场阵亡将士伤口、混合了部分人牲血液的“怨血”。
滚烫的怨血,被浇淋在刚刚凝固、依旧散发着高温,和刺鼻气味的青铜雕像上!
嗤——!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剧烈的白烟腾起,伴随着令人牙酸的腐蚀声。
暗红的怨血,在粗糙的青铜表面迅速干涸、渗透。
留下道道暗褐色的、如同凝固血泪的斑痕。
整个雕像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怨毒、痛苦与诅咒的气息!
第一尊“罪人像”终于冷却完成。
赎罪者们用撬棍和绳索,费力地将这尊高约一丈、重逾千斤的青铜怪物,从破碎的模具中拖拽出来。
它呈现的是一个,被腰斩的鲜卑百夫长形象。
上半身痛苦地向前匍匐,双手绝望地伸向虚空。
扭曲的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怨毒。
下半身从腰部断裂,断口处并非平滑,而是布满了,参差不齐的骨刺状凸起。
整个雕像呈现出一种,暗沉污秽的青黑色。
表面布满了,流淌状的暗红血痕和诡异的绿色锈斑。
在它空洞的胸腔位置,可以隐约看到一团微微搏动的暗绿色光芒,那是被嵌入的“噬骨种”!
“罪人像炮,成!”瘟娘子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满意。
这尊凝聚了死亡、痛苦、诅咒与剧毒种子的青铜邪物。
被沉重的木架和绞索,缓缓拖向睢阳城最为残破、几乎全靠沙袋和人墙支撑的北段城墙。
它的目标,是城外浊浪中,那些耀武扬威的鲜卑战船。
熔炉区依旧火光冲天,黑烟蔽日。
出现了一尊又一尊形态各异、但同样充满痛苦与诅咒的青铜罪像。
罪像在怨血与毒药的浇灌下,在无数亡魂无声的哀嚎中,被锻造出来。
如同从地狱熔炉中,爬出的复仇使者,沉默地走向它们的毁灭使命。
第三幕:谶鼎鸣
睢阳城中心,原太守府邸的地下深处。′E?Z^小+说?网_ \追.最`新′章+节\
这里与城外的洪水滔天、熔炉区的怨气冲天,完全是两个世界。
空气冰冷而干燥,弥漫着厚重的铜锈、尘土。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的肃穆气息。
巨大的、雕刻着狰狞饕餮纹的青铜门扉紧闭,隔绝了地上的一切喧嚣。
门内,是一座恢弘到,令人窒息的巨大地宫。
地宫呈圆形穹顶结构,穹顶之上镶嵌着无数,打磨光滑的夜光石和天然水晶。
模拟着周天星斗,暗淡的星辉洒落,照亮了下方的景象。
地宫中央,并非王座。
而是按照某种古老而神秘的方位,矗立着九尊,顶天立地的巨大青铜方鼎!
这九尊鼎,形制古朴厚重,远非寻常礼器可比。
鼎身遍布着,繁复到极致的纹饰,有日月星辰的运行轨迹。
有山川河流的脉络走向,有上古先民祭祀、耕作、征战的宏大场景。
更有无数微小如蚁、却栩栩如生的甲骨文、金文、蝌蚪文…层层叠叠。
仿佛将整个华夏的文明密码,都熔铸其中!
鼎腹深广如渊,鼎耳粗壮如虬龙。
三足如同天柱,深深扎入地宫下方,不知多深的岩层之中。
鼎身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铜绿。
但依旧无法掩盖其本身蕴含的、仿佛能镇压山河的磅礴力量,与苍凉古意。
这便是传说中的禹王九鼎!象征华夏九州、社稷重器的至高存在!
它们并非被冉闵所得,而是慕容昭凭借其母系汉人医女传承,古老星图与地脉知识。
结合鲜卑慕容部,秘传的“寻龙点穴”之术,耗费数年心血,才在这睢阳古城地下极深处寻得!
它们深埋于此,仿佛在沉睡,又仿佛在默默守护着什么。
此刻,慕容昭正跪伏在,九鼎环绕的中心区域。
她脸色苍白如白纸,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呼吸微弱而急促。
左肩的烙伤和全身的辐射灼伤,并未好转。
反而在九鼎散发的无形力场下,隐隐透出,青黑色的死气。
她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熄灭。
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生命最后的火焰。
他死死盯着穹顶模拟的星图,以及手中紧握的一块龟甲。
龟甲上布满了灼烧裂痕,裂痕组成了一个诡异,而凶险的卦象。
“荧惑守心…赤贯妖星…犯紫微垣…”
她低声呢喃,声音微弱却带着,洞穿时空的寒意。
“劫数…真正的劫数…不在洪水…不在饥馑…而在…鼎鸣…”
在她身后,冉闵如同铁铸的雕像般矗立着。
他卸去了沉重的玄甲,只穿一身单薄的黑色劲装。
更显出身上累累的伤疤,和虬结的肌肉。
他的目光,没有看星图,也没有看龟甲。
而是如同实质般,一寸寸地扫过眼前,这九尊沉默的巨鼎。
鼎身上那些古老的征战纹饰,那些手持戈矛、与狰狞巨兽搏杀的远古战士。
仿佛与他血脉中奔涌的战魂,产生了共鸣。
“天王…”慕容昭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冉闵,嘴角渗出一丝黑血。
九鼎…乃社稷重器…承载九州地脉龙气…
蕴含上古先民,战天斗地的不灭意志…亦是…镇压华夏气运的最后屏障…
她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内腑的伤势。
慕容恪掘开黄河…不仅为水困睢阳…更深层的目的…
是想以滔天浊流…污浊豫州地脉…动摇九鼎根基…
最终…引动鼎中沉寂万古的…‘青铜之谶’!
“青铜之谶?”冉闵的声音,低沉沙哑。
“是…”慕容昭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九鼎…非吉祥之物…
它们是上古先民以血与火、以征服与牺牲铸就的…镇国凶兵!
其核心…蕴藏着…‘穗剑天罚’之力!
此力一旦失控…或被邪法引动…则…青铜化剑…无分胡汉…
凡兵戈所指…血肉成泥…魂魄为祭…天地…皆殇…
她猛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中,竟夹杂着几粒细小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青铜砂!
“此乃…真正的灭世之劫…比洪水饥馑…凶险万倍…”
慕容昭死死抓住,冉闵的衣角,眼中是深深的恐惧和恳求。
天王…不可引动此力!绝不能!一旦开启…
杀戮将无止无休…直至…神州陆沉!
地宫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慕容昭痛苦的喘息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
冉闵缓缓蹲下身,伸出布满老茧和伤疤的大手,轻轻拂去,慕容昭嘴角的血迹。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笨拙的温柔。
他的目光,却依旧沉静如深潭,不起波澜。
“阿檀,”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
你告诉孤,这九鼎之力,若引动,能否退洪水?能否诛慕容恪?
能否…让这中原大地上的汉家子民,不再为‘两脚羊’?
慕容昭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看着冉闵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对灭世之劫的恐惧。
只有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退无可退的决绝,以及对身后万千生灵的沉重责任。
她明白了,洪水滔天,饥馑噬人,强敌环伺,内无粮草,外无援兵…
睢阳,已是绝地。冉闵,已无路可退。
“能…”她闭上眼,两行清泪,混合着血丝滑落,声音如同叹息。
引地脉龙气,以九鼎为枢,可定山河,退洪水…
以青铜为引,聚杀伐之念,可凝‘穗剑’,诛首恶…然代价…,她说不下去了。
“代价,孤一人担之。”冉闵站起身。
身影在九鼎的阴影下,显得无比高大,也无比孤寂。
他不再看慕容昭,目光重新投向那九尊沉默的巨鼎,如同在审视着命运本身。
第四幕: 谢道韫
“谢道韫…到了吗?”他沉声问道。
地宫入口处,沉重的青铜门,发出艰涩的摩擦声,缓缓开启。
一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逆着门外微弱的光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粗布麻衣,沾满泥浆和油污,风尘仆仆。
她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但一双眼睛,却明亮而锐利,如同淬火的星辰。
她左臂的衣袖高高挽起,露出一段白皙,却异常结实的小臂。
小臂上赫然缠绕着精密的青铜齿轮,和几根闪烁着寒光的金属丝线。
这竟是一条,巧夺天工的机关臂!
与苏慎那种粗陋的替代品不同,她的机关臂线条流畅。
结构精巧复杂,充满了力量与智慧的美感。
她的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更添几分疏朗之气。
近正是墨家当代巨子,谢道韫!
她无视了地宫中肃穆压抑的气氛,目光首先被中央那九尊,宏伟的巨鼎牢牢吸引。
眼中爆发出,难以言喻的震撼与痴迷。
她快步走到最近的一尊鼎前,那只完好的右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抚摸着鼎身上,那些繁复古老的纹饰。
“禹迹…天工…鬼斧神工…不可思议…”
她喃喃自语,完全沉浸在,这超越时代的青铜艺术与工程奇迹之中。
“谢巨子!”冉闵的声音,将她从痴迷中唤醒。
谢道韫转过身,目光扫过重伤垂危的慕容昭,最后落在冉闵身上。
她并未行礼,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清越如击玉。
冉天王,道韫应约而来。
黄河七处决口,我已用‘铁蜈蚣’和‘分水闸’暂时稳住五处。
剩余两处,需以重器镇压地脉水眼。此九鼎…正是关键!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巨鼎,充满了热切。
“孤要你做的,不止是镇水。”冉闵的目光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直刺谢道韫。
孤要你,助孤引动这九鼎之力,以青铜之谶,行天罚之事!
诛首恶,退洪水,定乾坤!
谢道韫脸上的痴迷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凝重和审视。
她迎着冉闵的目光,毫不退缩:“引动九鼎?天王可知其力?可知其险?”
此乃社稷重器,非人主之权柄可驭!
稍有不慎,鼎鸣失控,则地脉崩摧,洪水倒灌,万千生灵涂炭!此乃逆天之举!
“逆天?”冉闵猛地踏前一步,气势如渊似狱,整个地宫的星辉,仿佛都为之黯淡。
这苍天!可曾怜我汉家子民易子而食?可曾阻那胡尘铁蹄踏碎山河?
慕容恪以洪水为刃,掘我祖坟,污我地脉,便是顺天?!
孤今日,便要借这先祖铸就的凶兵,为我汉家子民,劈开一条活路!
纵是身化齑粉,永坠无间,此劫——孤应了!
他的声音,在地宫中轰鸣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与悲怆。
谢道韫沉默了,她看着冉闵眼中,那焚尽一切的火焰。
又看了看地上气息奄奄,却眼神哀恳的慕容昭。
最后目光再次落回那九尊,承载着无尽力量与凶险的巨鼎之上。
墨家兼爱非攻,守护苍生。
如今洪水灭顶,胡虏肆虐,苍生如蝼蚁…引动凶兵,或许是更大的杀戮。
但…这似乎是绝境中唯一的、渺茫的生机。
“引动九鼎,需三物。”谢道韫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清冷。
其一,地脉龙气之引,需以承载万民愿力之物为媒介。
其二,杀伐之念的凝聚,需以罪孽最深之血为祭品。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看向冉闵,目光锐利如刀。
需要一个能承载九鼎反噬、意志坚如磐石、且身负‘天命’之格的核心!
此核心一旦启动,便与九鼎同生共死!鼎在人在,鼎毁人亡!
更可能…被那无尽的青铜杀伐之念吞噬,化为只知杀戮的凶兵傀儡!
天王…你当真要…做这核心?
地宫死寂,星辉无声流淌,映照着冉闵,刚毅如石刻的脸庞。
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无比坚定地,再次向前踏出一步。
站到了九鼎环绕的最中心,这一步,仿佛跨越了生死的界限。
“开始吧。”他闭上了眼睛,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即将投入熔炉的青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