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雅挑战拉稞德时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与其被永远囚禁在窒息的婚姻中,她宁愿死得畅快些。\2.c¢y,x~s?w-.?n¨e-t/
她幸运的活下来,得了骑士之位,还在数次战争中基本毫发无伤,有时候她不敢入睡,生怕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她的梦幻。现在她明白了,稍纵即逝的顺利只是命运让你放松警惕设下的陷阱,兜兜转转你还是逃不出它的掌心。生为女儿身,有些事情就是躲不掉,哪怕你当了骑士。比如你的主人遇到特殊情况时总是拿你当挡箭牌。“倪雅大人安康。”二十名比花朵还娇艳的姑娘齐刷刷向她行礼,无数打磨得光亮的宝石和贵金属,晃得倪雅几乎睁不开眼睛。绚丽多彩的衣裙中,唯独倪雅全身藏青色,像是花丛中的一滴浓墨,格格不入。有人管这身衣服叫丧服,叫他们青色死神,倪雅觉得挺好,独树一帜,总比皇太子府的海棠红色制服强。倪雅当然知道这些贵族小姐不是在向她问安,是向她左胸的徽章,冯弥尔公爵家徽致敬。对她们而言,倪雅是放弃女人身份的疯子,更是潜在的情敌。“倪雅大人……”宫廷女官为倪雅将姑娘一一介绍,其实也不需要介绍,她们大多彼此认识,甚至沾亲带故……没办法,倪雅出身纳安帝国世家,联姻一直是最简单有效的政治手段,“玫瑰宫习仪女官二十名,这是名册。”说着将厚厚的册子交给倪雅,里面详细记载了姑娘们的家事履历,包括母亲有过几次生育、是否在别处当过习仪女官、是否有过婚约有过私交甚密的男性。男权下的女人,最痛苦的,莫过于身为女人却要做女人最反感的事情。比如打扮女人、让女人讨好男人、让女人抛弃自己的灵魂只为男人不抛弃她。但眼下倪雅要面对的是二十个想把她生吞活剥的女人。实话讲,有点后悔答应拉稞德接手这破事儿。“诸位知道,冯弥尔公爵年少,第一次建府,玫瑰宫虽是先皇离宫,但里面从没住过人……”倪雅在众目睽睽中坐上主位,和颜道,“公爵政务繁忙,又有封地需要管理。我受公爵委托,与特迪尔伯爵夫人共同暂管玫瑰宫,需要诸位费心费力助我们一臂之力,赶快将其经营起来。否则公爵没法搬过去,一直住在旧宫,难免被人诟病。”公爵不回自己府里住,怎么达到自己目的,小姐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我只是顶了个暂管的虚名,实际上需要一位得力之人统领诸位……”倪雅看着一张张精心装饰的面孔,“此人必深得诸位信任,希望大家推举。”这瞬间好玩儿极了。早已结为联盟的姑娘相互递着眼色,不同小团体间瞬时爆发出几乎肉眼可见的火花。可惜了,如果让她们当政客,议政厅绝对比现在有趣。想到议政厅里日日不断的皇太子对拉稞德的声讨,倪雅不禁偷偷叹气,他就不能换个人么,有空不去拉拢别的大臣,非咬着拉稞德不放。拉稞德比他小了二十多岁,年龄上来说是两辈人,他不觉得害臊么。“然后呢?”夏洛德侯爵倒骑在椅子上毫无礼仪可言地吃着冰果,“谁胜出了?”“你真应该去看看当时的场面,堪比推举首席辅政大臣……”倪雅打掉二表哥试图偷她那份冰果的爪子,“红宝石美人名不虚传,用她闪亮亮的红宝石压倒了所有妹子。”呵,人靠衣装马靠鞍,姑娘出门靠老爹。老爹不行怎么办,不当女人当骑士。当朝权臣德瓜特公爵爱女,乌彬别莎小姐,荣登首席习仪女官之位。啧啧,皇太子殿下又多了个弄死拉稞德的理由。乌彬别莎长拉稞德三岁,除了不是嫡女,样貌家世完全符合公爵家正妻要求,再说有德瓜特公爵的支持,是否是嫡女,都不重要了。至少一般人这么觉得。问题是拉稞德冯弥尔公爵不是一般人。倪雅看着一屋子单身汉,把冰果塞进嘴里。医巫喜欢琢磨奇怪的东西,这冰果就是他做的。食药同源,做药的人做的点心美味还有点药膳的功效。据说最开始是为骗拉稞德吃药做的,可惜人家闻了一下就说出了全部配方,只能便宜了其它人。几天前这位难伺候的医巫勉为其难地去看了下玫瑰宫,回来就说如果不把那片室内花园给他安置他的草药,他就搬回继皇后那里;一把年纪跟个小孩似的,俩徒弟怎么劝也不松口。拉稞德年轻,他的亲卫队成员也十分年轻,年轻得与那些习仪女官年纪相当。谁都不想惹麻烦,眼下最好的办法是亲卫队和习仪女官分府而居。于是夏洛德侯爵四处寻找与玫瑰宫距离适宜,面积也合适的地方。“高台城收拾完了吗?你在这儿吃的开心……”倪雅对夏洛德侯爵说道,“皇太子派的人怎么样,徇私舞弊没,找到把柄没。”夏洛德侯爵立刻兴奋了:“他派的会计能力好,守规矩,听指挥,我要把他挖过来。”倪雅看自己二表哥:“那天你俩把我扔到吃人的狼群里,就是勾搭男人去了。”“这话说的,明明是二十朵娇贵的花朵。”嗯,食人花的确娇贵。倪雅白了二表哥一眼,知道抱怨没用,那二十朵全身是刺的玫瑰还在自己手里。乌彬别莎出身高贵,做事稳妥,又能牵制皇太子安插的习仪女官,的确是首席的合适人选。高台城扫尾未完,倪雅很快就要和拉稞德去支援陆运商队的护卫队,几乎没有时间精力管理一个连厨子都没有的新宅。拉稞德再怎么拖延,终究有一天要住进玫瑰宫,里面的事情全托给外人,肯定不安全。?咸e鱼1看*)?书{?? }?已{发1_]布}最*新2章=?节.′=最省事的方法就是遂了乌彬别莎的愿,但她的目标是正妻,继皇后又不想让这二十人里出现拉稞德的正妻……头疼,倪雅觉得再这样思考下去自己就要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初秋还有些燥热,今年是三年一度的月神节。上次月神节因席卷人界的流感被迫中止,故今年月神节要比以往盛大。高台城传承有序,为南北咽喉要道,又供奉风明城多年,如今被毁,声讨纳安帝国和拉稞德之声不断。这南北水路必须赶快清理出来恢复航运,不能无限度地将纳安帝国统军的兵力匀给商队。拉稞德没有母族支持,单靠这几个人,先不说资金,人力就远远不够。招募新人则需要人手甄别来者善恶、能力高低,边招人边推进,小小的团队只能忙得脚不着地。但实话讲,比以前有趣多了,虽然很累,很要命。“首席习仪女官,乌彬别莎来访。”侍从前来通报,室内三人急忙将所剩无几的冰果塞入口中,理了理着装。乌彬别莎依旧戴着她那颗硕大的红宝石,换了最新款发簪,发带也是当下流行的纹饰。夏洛德侯爵心里估算了下那一脑袋的开销,再次庆幸习仪女官穿戴无需府邸主人负担。“习仪女官住所的事情,想同倪雅大人商议,不知二位大人也在,打扰了……”乌彬别莎俨然玫瑰宫大权在握的女官模样,“倪雅大人,我们可需移步大人办公间?”“我们一起办公……”倪雅坐回自己座位,“同时知道同时商议,免得一件事情说好几遍。”这是低级官员常用的模式,乌彬别莎颇感意外地皱了下眉头,立即笑道:“的确是高效手法,请允许习仪女官们也效仿。”“你是首席,你说的算。”乌彬别莎四处瞧了瞧,见没人给她搬来椅子的样子,又拉不下脸说什么,只能继续说道:“玫瑰宫男女主人套房设计巧妙精致,客房也宽阔舒适,但女官房数量稀少且狭小,实在是很难住下所有姐妹。”“的确是。”倪雅点头,本来就是宠妃参与设计的离宫,女官住处怎么可能舒服。“我想过让姐妹们合住,但女孩子嘛,行李多,放不下……”乌彬别莎笑着扫了一眼倪雅毫无修饰的头发和简洁的服饰,“就请示特迪尔伯爵夫人,能不能用其他空闲的房间给姐妹们解燃眉之急。”姑母当然不会同意你们占用其它房间,更不会给你机会住到客房里去。“特迪尔伯爵夫人说按制而为是女官的本分,不能为女官方便坏了规矩……”乌彬别莎很是为难地看着倪雅,继续说道:“我想了个法子,想听听倪雅大人的意见。”“洗耳恭听。”倪雅做了个请的手势。“以首席女官为首,对习仪女官们评分划级,前五名住在玫瑰宫,其他人回自家住,每日往返。每季度评分,新的前五名进府,其他人往返。”一旁偷听的两名男性迅速交换了眼神,果然女人耍起手段来完全不逊色男人。乌彬别莎胆敢在习仪女官中做末位淘汰。女官工作繁杂,常忙到深夜,住在主人府中是最高效的办法。并不是所有女官的母家都在王都中心区域,每日往返,很多习仪女官会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况且首席女官为首,这是直接把自己从竞赛中摘了出去,变成了规则制定者,想留下就要讨好他,她可以凭自己喜好留下共同利益者。倪雅在心中咂舌,乌彬别莎如此锋芒毕露,今后的日子可见一斑:“和特迪尔伯爵夫人商议过吗?”乌彬别莎笑道:“倪雅大人年纪相仿,便先找大人商议。”“这就不对了……”倪雅摇头,“继皇后委派伯爵夫人暂管玫瑰宫,自然是以伯爵夫人为首。夫人为皇家女官多年,经验丰富,我们自己瞎想半天,弄不好人家早就经历过,应该先问问她的意见。”乌彬别莎叹道:“可我实在想不出其它法子,又不能空两手去打扰皇家女官,大人您说这可怎么办?”这皮球踢的,两位男士又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倪雅皱眉,看着乌彬别莎。乌彬别莎笑呵呵地看着倪雅。“好吧,我出个主意,你把两个都说给伯爵夫人……”倪雅大咧咧地把卷起衣袖,露出白得发亮的手臂,“人多地儿少,东西放不下。”乌彬别莎点头。“要那么多东西干嘛,我们主人慧眼识人,习仪女官虽有习仪二字,但也是女官,看重的是能力、是得体,不是装扮。”乌彬别莎脸色变了。“参照骑行装……”倪雅假装对比了下自己的裤子和乌彬别莎的裙子,“裙子太占地方,我以前好也需要好几个房间放裙子,现在一口箱子就能装下所有外套。你们也穿裤子,头上戴的东西自己看着办,合住时候别发生遗失伤了和气。”“合住?”“对,合住……”倪雅非常认真地画起草图,“二十个人,六个房间,两个房间住四个人,四个房间住三个人,正好也匹配你的分级制。换季衣服可以存放在库房,专门给你们弄个地方应该没问题。”“大人聪慧……”乌彬别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竟然依旧悦耳,“我这就去伯爵夫人处商议。”倪雅诚恳地点头:“辛苦了。”乌彬别莎离开得干脆利落。“你俩赶紧笑……”倪雅放下袖子说道,“笑完干活儿。”遂有两名成年男性伏案狂笑。不出两日,倪雅便跟随拉稞德同陆运商队护卫队会合,夏洛德侯爵则再次启程前往高台城监管清理工程。乌彬别莎身为首席习仪女官,愣是一次也没见着玫瑰宫的主人。[±|2%′?8.+%看§e书?网§? μa更#):新(?¢最ˉ`快?这当然成了上流社会间的笑柄,公爵爱女挣得女官之首,却只得了一间三人同住的屋子。没错,同住。特迪尔伯爵夫人说都是习仪女官,虽有首席之称,但都是习仪之人,怎能分三六九等,大家一起住才能增进感情相互帮助,推进冯弥尔公爵建府之事。至于着装,倪雅自己不爱穿裙子,不晓得裙子的好,但也不能让别人不穿。习仪女官每十日休息一天,那天可回自己家中更换衣服,仓库也要想些办法给姑娘们提供方便,反正男士们的装备怎么都装不下,不如留些地方给姑娘们。乌彬别莎心中恼火也得吞进肚子,看着美轮美奂的女主人套房,却又难免想入非非。玫瑰宫的男女主人套房之间有个共用的活动厅,连着宽敞的露台,秋风拂过十分宜人。宫中花园玫瑰盛开,仿若最名贵的地毯,阳光透过水晶玻璃射入室内,落在花朵上,娇艳得耀眼。玫瑰宫的室内花园,最名贵的不是花,而是屋顶大片的水晶玻璃和四季清澈的花池。据说当年先皇的情人想在玫瑰花中宴请宾客,又不想在户外被蚊虫袭扰,先皇即命人打造了晚上在屋内享受月光和花园的豪宅。若是能在此以女主人身份主办舞会,能让多少人羡慕得夜夜难眠。不能着急,不能着急。那些女人,一个个踢下去,拉稞德大人入住时,必须由我主持大局。至于倪雅,就等着给我的孩子当护卫吧。乌彬别莎挺直了腰身,纤细优雅的长颈支撑着她美丽的头颅,比皇宫池子里圈养的黑天鹅还要骄傲几分。玫瑰宫内的竞赛飞速展开,府内账目也如纳安冬天的白雪般积累起来,到年底封账时,让夏洛德侯爵惊悚了好几天,飞速从高台城赶回。“尊敬的乌彬别莎小姐……”夏洛德侯爵成功挖来了皇太子府的会计,两人连夜整理账目,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我们需要谈谈。”“我也很想和拉稞德大人的财务总管谈谈……”不待乌彬别莎示意,侍从便拿来椅子侍候夏洛德侯爵落座。这里是玫瑰宫温暖舒适的习仪女官议事间,壁炉里燃着最上等的木柴,不但无烟,还散发着香气——不像旧宫那间乱七八糟、散发男人臭气的办公间,也就是倪雅那种放弃当女人的怪胎能忍,“玫瑰宫是拉稞德大人的门面,明年的预算我们要好好商议。”拉稞德才不在乎门面,你在乎的是自己的面子,夏洛德侯爵指着人员支出部分:“光园丁就雇了这么多人,而且薪酬高于市场值六成,这是明显的浪费。”乌彬别莎毫不示弱:“玫瑰宫因玫瑰得名,当然聘用最好的园丁,难不成侯爵让我随便买几个会种草的奴隶吗?”“奴隶就够了!什么玫瑰不玫瑰的,都是月季!这玩应儿野外长得比树还高,有人修修剪剪就够了,哪需要园丁!再说你怎么觉得拉稞德喜欢玫瑰,他要是连草都不想种呢?”夏洛德侯爵噌地站起来,大步逼近乌彬别莎,“还有厨子!为什么这么多厨子、厨娘、洗碗工、甚至洗碗工还要分洗茶具还是洗砧板!!”“怎么能让那些干粗活的碰公爵府的水晶杯!”乌彬别莎难以置信地看着夏洛德侯爵,仿佛对方是个野蛮人,“还有青雪国的骨瓷!他们连看的资格都没有!”夏洛德侯爵绷不住了,怒吼道:“为什么要买那么多水晶杯!你要开多大规模的宴会!全退回去!”“公爵府的宴会!一个晚上每个客人要消耗多少杯子,乡下长大的侯爵知道吗?!”“不够就洗!来那么多人,吃那么多东西,他们交钱啊?”“你竟敢说公爵府没钱招待客人!”“那你给我变出来钱把这帐付了!你以为钱白来的吗?我们在外面用命换的!”“骑士的命就是主人的财产!你后悔效忠拉稞德大人了吧?”“我的命是拉稞德的!不是你的!我们拼命不是为了给你撑面子!”“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拉稞德大人!为了他能在这里生活得舒服!”“他睡一堆玻璃一堆厨子身上?”“你胡搅蛮缠!这些都是正当开销!”“是不是正当开销轮不到你!”吝啬鬼和大小姐,简直就是幅嘲讽画。一边是辛苦卖命挣前途的军人,一边是奢靡无度养尊处优的王都贵族。倪雅在外面等了半天,也不见里面消停,无奈地看自己姑姑:“我能先回旧宫吗?我都能闻到自己臭。” 特迪尔伯爵夫人都不好意思凑近自己嫡亲侄女,花季少女竟至如此,不禁心疼地说:“回去休息吧,他们一时半会儿完不了。”境内流寇肆虐,拉稞德率部秋天离开王都,年底才踏雪而归。拉稞德踏进王都直接去皇帝处述职,让倪雅先回旧宫休息。倪雅听说夏洛德侯爵刚从高台城回来就拎了账本找乌彬别莎算账,便通知姑姑,绕道来玫瑰宫看看,没想两人吵起来没完没了,等了半天也找不到机会进去。倪雅困顿不堪,转身时险些撞到走廊上装饰的鲜花,这才发觉整条通道每隔几米便摆了华丽的花瓶和盛开的花朵。住惯了朴实无华毫无装饰的旧宫,倪雅有点懵。大冬天的,鲜花?这是德瓜特公爵家的习惯?还是乌彬别莎母亲的喜好?难道自己以后要住在这种风格里?“还有满屋子的花瓶!我们不是卖花的!退了!”夏洛德侯爵的怒吼声穿墙而来。倪雅决定赶快走,有多远躲多远,来瓶医巫的特制安神药,再顺瓶夏洛德侯爵私藏红酒,谁来找她也听不见。然后她险些撞上个人。皇家卫队制服。脑袋还没反应,身体已经跪下。对方应该也闻到了臭味,但纹丝未动。倪雅深深低头,早就粘成一绺绺的长发落地,希望皇帝陛下不会注意到她。怎么可能呢,满堂繁华,就她一身青黑,风尘仆仆满身血污。“挺热闹……”拉汶德皇帝的声音自高处传来,“屋子打扮得……有女人味儿。倪雅,你觉得怎么样?”“臣惶恐,尚未细看。”倪雅将头颅压得更低,恨不得直接埋进地面。乌彬别莎竟然没让人铺地毯,冰冷光滑的地面让疲惫不堪的膝盖颤抖起来。你母亲没教你花钱花到刀刃上吗?还是德瓜特公爵家里不铺地毯。“那赶快起来,一起瞧瞧……”拉汶德皇帝示意倪雅跟上,“太多人抱怨我把玫瑰宫给了拉稞德,我都不知道这地方长什么模样,竟然遭那么多人恨……”他身后跟着同样脏兮兮却依旧俊美得让人咋舌的拉稞德,“问拉稞德怎么回事,这小子胆敢说他压根没管过。”侍从打开议事间大门,屋内夏洛德侯爵与乌彬别莎已经跪着了。皇帝似乎没看到那门,径直走过,随意溜达了一会儿,便在花园坐下。冬季的夜晚来的早,花园已掌灯,星空与水晶屋顶相称,美得梦幻。花园石板下埋着热水管,屋中不温暖,但也不太冷,刚好是维持绿叶伸展的温度。“地方不大……”拉汶德皇帝把弄着手上的权戒,“房间也不多,住的下吗?”“正在另寻卫队住处。”拉稞德回答。“慢慢找,不急。”拉汶德皇帝看着水池皱眉。“是。”“女官。”“臣在。”特迪尔伯爵夫人垂首而立。“外面雪那么大,屋里这么冷,你们怎么照顾人的。”“臣之罪,请陛下处罚。”特迪尔伯爵夫人屈膝而跪。“自己找继皇后领罚……”拉汶德皇帝起身,俯视满院的无花枝条,“拉稞德喜欢玫瑰?”在场众人屏息而听。“臣对花卉没有钻研。”拉稞德回答。拉汶德皇帝点头:“少年自当勤勉立业,你若是围着花花草草打转,我便是愧对先皇遗愿了……”随即仔细瞧了瞧眼前的植物,“我也不懂花草,但这东西我认得,耐寒耐旱,不容易死……”起身环视四周,“这里再加地暖也暖和不起来吧。”特迪尔伯爵夫人回答:“回禀陛下,地暖已经开足火力。”“那有什么用,还是冷,没法待人。”拉汶德皇帝不满道。“是,臣命人重新设计。”拉汶德看着自己呼出的白雾:“这房子没法住,搬家的事再等等吧。”“谢陛下。”“我以为多好的房子,皇太子争着抢着说不能给……”皇帝对侍卫道,“改建费用从皇太子俸禄里扣,他不乐意就让他跟拉稞德换房子住,让他试试冬天屋里屋外一个温度。”转身打量了下拉稞德,又瞧了眼跟在后面的倪雅和夏洛德侯爵,“拉稞德带手下回旧宫修整,整个王都快要被你们熏臭了。”“姑姑……”送走皇帝,倪雅对特迪尔伯爵夫人满怀歉意道,“是我叫了姑姑才害姑姑受罚。”特迪尔伯爵夫人看着倪雅满脸的倦容,眼泪都要掉下来:“没事,本来我也要自罚的。赶紧回去休息,记得旧宫有大浴池,冬天特别舒服。”“是,而且我自己独享一个……”倪雅已经快睁不开眼了,“那我先走了,改天去看您。二表哥是轻伤,放心。”“他早就告诉我了,你们赶快回去……”特迪尔伯爵夫人赶紧掏出手帕捂住泪水,“赶快走,这里有我呢。”纳安帝国世代征战,从未停止扩张,也从未少过外敌。先皇统治后期,在拉汶德皇帝主持下,暂缓扩张的脚步,将精力主要放在平定叛乱和整顿发展经济上,包括统一领地内的赋税和收纳战败国将领。领土辽阔导致邻国经常骚扰边疆,特别是商队遇袭极为常见,这也是高台城必须速战速决赶快恢复通行的原因——水路比陆运成本低,又相对好保护。一般下雪后商队减少,邻国骚扰频率随之下降,游寇也变得零星,纳安统军护卫负担变少,开始轮休。今年不同。突然冒出的小股军队,仿佛是饿极了的狼群,神出鬼没,每次都能精准地咬死猎物。拉稞德带着死神部队追了一个月。现在他们就叫死神部队了,青色死神部队,比冯弥尔公爵亲卫队听起来威风。设下重重陷阱,一次次引诱,终于要抓到那只狡猾谨慎的狼时,遇到了邻国的军队。恶战,整整三天。倪雅以为自己要死在远离王都的冰天雪地里。这是他们第一次出现战损。拉稞德的亲卫队上战场这么多次,哪怕在孤岛堡垒高台城也未失一人。倪雅穿着浸血的战服站在花香四溢的玫瑰宫时,弄不清楚到底自己是异类还是玫瑰宫有问题。跟随她多年的战马死了,大门口拴着她抢来的敌军战马,骑了许久才发现上面还挂着不知谁的半条胳膊。门内墙壁雪白,到处擦拭得光可鉴人,连侍从的皮肤都保养得软嫩。曾经倪雅也住在这种地方,簇新的裙子还没穿半日,又有更新的送来。永不间断的鲜花、点心、精美却无甚用处的小物件,假指甲上都嵌着花纹。钻进热水,倪雅哭了。全身都在疼,身体累得崩溃,脑子却亢奋得清醒。清醒到可以在眼前重现敌人砍过来的每一刀,再现飞溅出来的每一滴血。自己还能泡在热水里哭,可那些平日里共赴战场的同袍,只能带回他们的铭牌;丧服加身,仗剑迎敌,无论你出身何处,马革裹尸就地掩埋。倪雅钻出水面,伸手抓住她的长剑,终于赶到一丝安慰。这是在皇宫议政厅拉稞德赐予她的长剑,剑身韧性极强,重量刚好是倪雅可承受的上限,锋利得不留丝毫血脂。只要不被骨头卡住,堪称削铁如泥,乃皇家御用铸剑处所出,朝中佩带者寥寥可数。纳安人战士有两把剑,一把是杀敌御敌的长剑,一把是自卫自裁的短剑。短剑又被称为名誉之剑,是唯一可进入卧室的兵刃。相传开国皇帝征战中强占了一名女战士,遂将随身短剑相赠,意为我夺了你的名誉,将我的命交给你,你可在我熟睡时杀我而不受讨伐。名誉之剑不一定赠与正妻,更多的是贴身护卫兼情人,代表绝对的信任和责任。倪雅明白乌彬别莎为什么总是看着她的剑。这是拉稞德曾经的佩剑,初上战场时拉汶德皇帝所赐。当然,皇家藏剑无数,拉汶德立即赐了更多名剑给拉稞德,现在所用要比倪雅的这柄沉。这已经是我的剑了,剑在我在。面对自己湿漉漉的长发挣扎了片刻,倪雅决定就这么睡下,总不能因为自己懒得擦干头发,就把已经熟睡的女奴叫醒。倪雅曾经考虑将头发剪短,可即使是短发,也改变不了自己是女人的事实,便留了下来。有人叩门。竟是拉稞德。“没有急事……”拉稞德示意倪雅放开长剑剑柄,“医巫说在浴场外看到你。”“是……”倪雅如实回答,“他给了我安神药。”拉稞德皱起眉,有些为难地看着她。被看得毛骨悚然,倪雅尝试着问了句:“主人?”拉稞德异常认真地看着她。准确来说,脖子以下。倪雅脸红了。终于,拉稞德开口:“闭上眼睛。”疑惑地看了看主人,倪雅只能合眼。热浪……只是瞬间,但确实是热浪。“行了……”拉稞德神情窘迫,后退一步,“休息吧。”倪雅茫然地抓着干燥的头发:“主人?”“什么也别问,休息。”话音未落,人已经远了。关上房门,倪雅偷偷往镜子里瞧。笑出声……头发干了,干透,蓬松得像雄狮的鬃毛。拉稞德的母亲是女巫,照顾他的人是医巫。他从不主动提起关于魔法的任何事情。专门来看倪雅,用了魔法,只为帮她弄干头发。火力大了点。倪雅开心地钻进床铺,旧宫内几乎每个房间都通了热水管,不点壁炉,冬天也十分温暖。房中家具虽然古老,但精心打磨的光泽相比那些新物,更容易让人心安。仆人们定是早早得到了部队回归的消息,床铺散着清香,羽绒被蓬松,压着厚羊毛毛毯,温暖极了。差点忘了,率领死神部队浴血杀敌的拉稞德冯弥尔公爵,转年立春才满十七岁。自家主人很少露出与年纪相符的表情。惊喜冲散了死亡带来的阴影,加上医巫的安神药,倪雅很快睡着了。比母亲的安眠药有效多了。“医巫喜欢往药里加蜂蜜,早知道小时候生病找他给看……”二表哥没伤着嘴,吃饭也堵不住,“表妹你是不是图快把头发摊在火上烤了,跟狮子毛儿似的。”“主人呢?”倪雅刚坐下,侍从立即送上热汤、炒蛋、羊肉粒、蔬菜派,以及用黄油煎香的苹果。旧宫里骑士和主人基本在一个房间吃饭,长条桌上总是充满食物和饥肠辘辘的战士。纳安帝国主要的肉食来源是散养在草原上的羔羊,为保持战斗力,军队不得断供羊肉,物资紧缺时非战斗人员以鸡肉和鱼肉为主。除了奶牛,大部分牛是重要劳作力,百姓家除非重要节日,根本见不到牛肉。更南边的国家会饲养家畜猪为食,纳安帝国境内的则更多是强悍的黑猪,相比这些猛兽,还是祖上传下来的羔羊更亲近些。冬季蔬菜稀少,早餐能常供苹果便是奢侈。夏洛德侯爵固然抠门,伙食上却从不吝啬,厨子也是实力派,保证好吃量足。只是夏洛德侯爵认为单独聘糕点师太浪费,想吃甜品时候,找医巫更靠谱。二表哥咽下满嘴的羊肉,回答:“我起来时候就已经去皇帝陛下那里,说在那边吃早饭。”皇帝昨天说部队修整,看来不包括拉稞德。“夏洛德侯爵呢?”放眼望去,长条桌上没有那个高个子。“昨儿他大闹玫瑰宫闹了一半,被搅了,接着闹去了。”倪雅惊讶地看了眼天色:“天没亮呢!那帮姑娘起了吗?”贵族小姐可是日上三竿才洗漱打扮进餐工作。“故意的嘛,看看乌彬别莎没戴她那颗红宝石时候气势还在不在……”二表哥坏笑,“哥们儿可是吃饱喝足去的,宝石美人晚上不吃饭早上没睡醒,赢定了。”懒得说他们堂堂成年男性使这种心眼,倪雅全神贯注地吃起早饭。昨天拉汶德皇帝的态度很明显,就是不满意,不满意到拉稞德可以把所有玫瑰……那些女官换掉的程度。为什么,乌彬别莎入住玫瑰宫三个月,屋里摆设的确夸张了些,但在王都不算出格,室内花园是原有的设计,和她没有干系。为什么拉稞德去皇帝处述职,皇帝却提出要看玫瑰宫,还要求改建。皇帝不想让拉稞德搬家。有必须拉稞德留在身边的理由,隐秘得皇太子也不能知道。拉稞德见皇帝时间不长,谈话内容却足以让皇帝决定拉稞德暂缓迁府。是关于这次他们在追剿失败的游寇,还是他们遭遇的敌军。早饭后倪雅也开始忙碌,战死的同袍家属要通知,处理抚恤金、遗物,还要安排拉稞德向他们问候,空缺要迅速补上。死神部队是私人部队,主人的荣耀是骑士的荣耀,骑士的生命属于主人,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