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莎兰—— (1)

世界的起源版本诸多，但所有智慧生物，所有文明均认可这个世界由「五叶一花」构成。￠d￠a¨w~e-n¨x+u′e′x*s¨w!.~c/o?m,

原始的混沌中什么也没有，但也包含了所有，直到出现一颗种子。

种子发芽，生五叶，即神界、灵界、魔界、冥界、人界；

花开，魔力与生命四散，分落五界。

在人族通过无节制的繁衍占领整个人界之前，这里生活着巨大的古老生物，精灵族在树林中建造城市，矮人、魔兽在平原奔跑，甚至能看到身形庞大的龙族在空中嬉戏。

但龙已成白骨，精灵远离尘嚣，历史成为传说，传说成为神话。

千年前神族与魔族在人界大战，英勇的太阳神率领神族击败魔族之首，将其打入时空的罅隙，从此人族信奉供养神族。

月神赐予珍爱的男子神族的智慧，男子为将神族的馈赠传承，建立了「风明城」。

风明城，传承千年的魔法师之城。在此修行的魔法师被称为圣法师，是他们独享的敬称。

圣法师们研习科学、传承知识、记录历史，他们是医师、建筑师、音乐家、教师……钻研世间万物秩序，维护平衡。

莎兰推开房间的小窗，银色的发丝无风自动，编成一个小巧的辫子。

“别玩儿我头发啦，师父让我去帮忙整理库房呢……”莎兰挥手，发间冒出散发柔和光芒的圆球，撒娇般蹭了蹭圆滚的面颊，“过会儿帮我把窗子关上，傍晚有小雨，谢谢啦。”

说罢，少年打扮的少女徒手解开缠绕的发丝，轻快地踱下狭窄陡峭的楼梯，穿过燃烧着壁炉的宽阔大厅，敲师父的房门“师父，我准备好了。”

门几乎立即开了，次次如此。莎兰觉得师父斯哥特知道她所有的一举一动，幼时这个念头让她心安，但随着年纪渐长，少女开始觉得这种感觉很是难堪。

只有穿过师父的房间才能走到通往外面的大门，这设计很诡异，但也没什么办法。

谁叫这里本是风明城的一个库房，生生被改成住所，总要有些妥协。

莎兰非常感激当年改造仓库的人，竟大费周章给她生活的小屋配了全套的卫生设施，包括卫生间洗浴和洗衣，这可是风明城里高级圣法师住处才有的待遇。

她情况特殊，不能去公共浴室或者卫生间，虽出行不便，但能在自己小屋里满足所有需求，已足够幸运。

其实她也没什么特殊的，不过是风明城唯一的女性而已。

风明城禁止女子入内，禁止收女弟子，更禁止圣法师娶妻生子。

风明城的圣法师将生命中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忠诚和爱慕全部献与神族、献与月亮女神，献与探究拯救生灵，保护弱小；

让平民摆脱愚昧，让掌权者爱民如子，如此伟大的牺牲，女子怎做的来呢。

她们永远只顾着自己的小心思，翻来覆去唠叨自己的奉献，看不到大局，顾此失彼，在重要决策上碍手碍脚。

……这是长老大人每季度都要重复的训话，莎兰早就能一字不落地复述。

莎兰几乎没接触过自己以外的女性，不晓得世间女性是否真如长老所述，要是真的，她真的不想当女人了。

都说改造人体的魔法是逆天而为，性别更是天赐的礼物，要是女人真的那么不好，为什么还需要女人呢？

月亮女神是女神，是女的，为什么你们不说她不好？因为她是神族，还是因为她赠与了你们知识？

每次师父斯哥特去城外小镇采买时，都尽可能带上莎兰，那些看到莎兰的年长女性总是会对她微笑，从粗布衣服口袋里摸出黄色的糖块给她。

那些笑容很友善。

师父斯哥特打开另一侧房门，师徒二人穿过被充当餐厅的小房间，打开仓库的小门，便立于俯视整个风明城的山坡之上。

顺着蜿蜒的石阶而下，步行大概二十分钟，便是风明城的中心，月神广场。

传说当年月神在此与风明城创始人分别，留下手劄供后世瞻仰。

每逢月神节，那本珍贵的古籍便被请出来，在广场接受四海来客的瞻仰。

斯哥特步伐轻盈，不紧不慢，如同自幼生在风明城大部分圣法师，在青春最好时获得月神祝福，衰老缓迟起来，直到老年仍是双目清澈，中气充沛。

莎兰喜欢走在斯哥特后面，她驻足停顿时，师父总是早早发觉，心平气和地等她追赶上来。

十四年前，还是少年的斯哥特在雪地中捡到被冻得奄奄一息的女婴，遂被授命与师兄休寒共同养育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女孩。

风明城被圣法师的魔力保护，未经允许无人能自由出入，却悄无声息地多了个女婴。

这令当时的长老会极其苦恼，终是没能找到妥当的解决之法，只得将她养在城中。

但十多年过去，女婴已是少女，仍找不到她的父母，少女的魔法天赋却越来越明显。

风明城圣法师使用传自神族的文字，称为「欧姆语」，每一个欧姆字都拥有意义和魔力，是风明城弟子必学课程。

这晦涩难懂的文字莎兰掌握起来却易如反掌，斯哥特在她两岁前便开始教她习字，六岁便可使用大部分圣法师法术，堪称百年不见的天才。

但圣法师不近女色是铁律，更不接纳女性为同类，莎兰是女性的真相也不得不继续隐瞒下去。

能瞒到几时？这个问题折磨着斯哥特。莎兰已步入青春期，生理变化难以再用衣着掩盖，每次带她出城，她偷瞧同龄少女的模样令斯哥特心痛。

两年前在人界肆虐的流感不仅夺去了众多普通人族的生命，圣法师也未能幸免。

那时风明城的走廊堆满了将死和已死之人。知晓莎兰秘密的长老会七名成员中六名在流感中逝世，斯哥特只能向唯一幸存的长老请求放少女出城，或者送到青雪国的圣法师驻地看管，那里有她另外一个师父休寒常驻，总比让少女隐瞒性别生活在全是男性的风明城强千万倍。~x!t¨x′x-s′.~c^o,m*

可长老拒绝了。

不容置疑。

打开布库房侧门，斯哥特让莎兰先进去从里面把大门打开。

制衣所的法师今天来取布料，要事先把他们订的料子准备出来。

舍去世俗欲念的圣法师不用金钱，所需均以物易物。出城采买其实也不使用货币，而是让店家记下开销，月底去城中财务换取其它物品——

比如药物、比如书籍、比如充满了光照魔法的小球、甚至是能自己举起重物的活动架子……

圣法师尽可能自给自足，制衣所的法师精通制衣魔法，寻常裁缝需要十天才能完工的衣裳，他们只要有尺寸，半天就能缝好。

莎兰读订单，斯哥特将布料用魔法将其一一捡出按需裁开叠好，莎兰同时将料子尺寸材质单别在上面，不大的空间很快悬浮起一块块布料。

莎兰可以一个人完成所有事情，她的魔力早已超越斯哥特，但正因为她的魔力太强，可以用魔力完成所有事情，斯哥特认为她应该多学习普通人的生活方式。

她年纪太小，身体尚未长成，过多使用魔力影响健康。

人类的身体是魔力的载体，超出载荷必损伤载体。发现莎兰年幼便魔力天赋异禀时斯哥特和师兄曾经担忧这孩子是不是帕波森综合征——

只有人族会患的，强度与魔力不匹配的罕见疾病。这种疾病多发于胎儿和婴幼儿时期，会导致天生魔力强劲的孩子夭折，甚至无法出生。

这种孩子即使存活也难以养育，他们大多有沟通障碍、发育迟缓，魔力失控。

只有尽早发现，并在胎儿期间进行干预，强化，出生后进行魔力引导，才有机会成长。

幸好莎兰并不符合这些特征，小时候还因为惊吓一度丧失魔力。

而且她健康少病，前两年流感，她也安然度过，让斯哥特和休寒非常宽慰。

但流感导致管事圣法师出现大量空缺，在长老会的调配下，休寒被调往青雪国常驻，只留下斯哥特和莎兰相依为命。

孩子总是要离开风明城，她必须学习普通人如何生活。

布料刚准备好，客人便上了门。来者是制衣所主事的弟子，年纪不大生的高高壮壮，与其魔法，更适合习武：“斯哥特法师，师父让我来取料子。”

“已经准备好。”斯哥特声音清澈，仿佛是盛夏山涧溪流，示意莎兰将订单交予对方。

强壮的少年不屑地俯视矮小的莎兰：“莎兰，大热天你穿这么厚，是不是没有清凉的衣服。要是没有配给，我找我师父给你做身，别因为没身当季衣裳不好意思和我们在一起耍。”

莎兰皱眉：“师兄有心了。”

少年坏笑着抓住莎兰的脸：“老驼着背走路，娘们儿叽叽的，细看长得也娘们儿。”

悬于空中的布料铺天盖地地向少年砸来，莎兰趁机挣脱，跑向斯哥特。

她以为挣脱了。

蛮力扯住她的胳膊，生生将她拉倒，另一只手抓住了她胸口的布料恶狠狠往地面上砸：“你不是天才吗？显摆啊！我看看你有多了不起！”

“滚！”莎兰身上重量一轻，健壮的少年如同木偶被扔出去老远。莎兰粗喘着爬起，恨极了地盯着对方。

斯哥特仔细看了看她：“没伤着？”

“没有……”莎兰忍住泪水，“我没事。”

斯哥特挥手，成堆的布料即刻重新叠起，连沾上的点点灰尘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名年轻的圣法师看看这边，又瞧了瞧在树丛间试图挣扎起来的少年，大致明白了什么，但无人上前。

“把库门关了，我们把料子送过去……”斯哥特再次细细看莎兰，“没碰着你？”

莎兰摇头。

斯哥特对少年道：“知道你没事，走吧，一起去见你师父。”

少年愤恨地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风明城大换血后，年轻可靠的斯哥特曾被r/>

但不知为何遭到上层全票否决，没被推举的制衣所主事却上了位。

斯哥特只接手了布料库的库管之职，配给不如主事，但养活自己和莎兰足以。

莎兰不穿薄料子衣裳当然不是配给不足，她长了身体，在城里只能穿厚重的衣服了。

风明城创始人禁止了金钱，却禁止不了人族要分高低的天性。

制衣所主事当然呵斥了弟子，说弟子心直口快，见小师弟穿着不当季，担心却说错了话。

莎兰也到了难以管教的年纪，应该多和师兄们玩玩男孩子的游戏，总比斯哥特独自带着省心。

口头上犒劳斯哥特特意送布料来，还邀请他喝杯冰镇的甜水。

斯哥特礼貌地回绝，表示库里工作未完便休息，实在难以给莎兰做表率，便带莎兰告辞。

“师父，莎兰真的不是斯哥特的私生子吗？”徒弟拿起甜水一饮而尽。

“把你扔出去是谁的魔力？”制衣所主事借着阳光细细查看料子的纹路，这是为长老裁新衣特地从青雪国进的云纹缎，再配上纳安帝国的宝石别针，华丽稳重。他魔力虽不出众，但品味向来为长老们所好。

少年犹豫了：“跟被牛撞出去似的，分不出来。”

制衣所主事也没觉得自己的傻徒弟能分出来，若不是他家在自己城外的别院堆了各种礼物，谁会收这种毫无魔法天赋的傻大个。

风明城从不拒绝求学者，既然卯足了劲想当圣法师，就算是个白痴，也有办法让他获得魔力，在额头上印上代表圣法师的「月神之吻」。

“斯哥特这人没别的，就是太认真……”制衣所主事手中布料自行在空中铺开，无半点皱褶，“单纯，在风明城长大却太单纯。?0÷`?0^·{小??说_t网| o°免÷费??3阅|±[读<”

举起剪裁图样，对着布料轻轻一吹，便将布料剪裁出来，边缘光滑流畅，“休寒要是在，我还忌讳几分。但他远在青雪，知道也只能干着急。”

“师父，我特喜欢您裁布的样子，跟魔法似的。”少年拿了扇子，给师父扇风。

“嗯……”制衣所主事指尖滑过少年丰满有力的上臂，“他俩出城时候跟紧点。”

这边莎兰随斯哥特盘库后将账本送至仓储所报备，领了晚餐便急匆匆回了住处。

风明城一日三餐可在食堂领取，也可自行烹饪。食堂的餐是统一配的，自己做就要自己想办法弄原料置办锅具。

休寒是个喜欢自己折腾的，但斯哥特不擅厨艺，自从休寒离开，师徒二人基本只靠食堂生活。

“给我瞧瞧胳膊……”斯哥特放下餐饭，便让莎兰自己拉开衣袖，见莲藕样的胳膊上留了红通通的抓痕，心疼地说，“我给你敷一敷。”立即取出干净帕子浸透冰冷的井水。

“不用，师父……”莎兰烦躁地拉下袖子，“咱们赶紧吃饭吧。”说着便要去生炉子。

斯哥特问：“把那家伙抛出的是什么？”

莎兰身形一顿：“我用魔力抛出去的啊。”

“莎兰！”斯哥特立即拔高了声音，“你是不是又捡了魔兽？”

“您怎么能这么说呢？”莎兰放下食物，转身直视师父，“它们是我的朋友！”

“魔兽当你的契约兽不是为了和你做朋友……”斯哥特痛心疾首地道，“我说了多少遍你怎么就不听呢，它们要吃掉你的。”

“是我死了以后，他们分享我的尸体……”莎兰脚边出现一只黑豹样的野兽，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斯哥特，“这是更夜，就是更夜把那个讨厌鬼撞出去的！他那么讨厌，更夜没咬他已经很好了！”

“你还想让魔兽伤人了！”斯哥特气到了极点。

“他们在欺负我们啊！”莎兰大叫，“凭什么他们那么说我们还得忍气吞声？我也想穿凉快衣服！凭什么我就是女孩，凭什么我不是男孩。您怎么不问我刚才多害怕！”

说罢，头也不回地跑向斯哥特的房间，两声摔门声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制衣所主事满嘴胡话，但有一点说的对，莎兰大了，斯哥特有些力不从心。

很多圣法师是孤儿，总有人把难以抚养的孩子放到风明城大门外，请求庇护。

这些孩子无疑是幸运的，人界永远充斥着战争和饥饿，疾病和死亡，有的国家百姓的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多岁。

孤儿们被交给成年圣法师抚养，慰藉他们无法延绵后代的遗憾，这是风明城世代延续的更似父子的师徒关系。

但百年来传统开始瓦解，越来越多的富家子弟带着丰厚的谢礼来到风明城，风明城内也因此分裂对立起来——

舒适的生活与清修的传统，几乎在拷问圣法师是否能战胜人性的欲望。

城内的幼儿虽各有师父，但一同长大，关系颇为熟悉。莎兰情况特殊，斯哥特和师兄休寒只能自己带，直到莎兰懂得和隐瞒性别后才敢让她与同龄人学习。

可惜莎兰当时过于年幼，不懂得掩盖自己的才能，迅速以天赋异禀名扬风明城，从此被同龄人排挤。

因惊吓暂时失去魔力时还遭到几乎来自全城的嘲讽，以致莎兰更加封闭，宁愿终日与山中精灵魔兽相伴。

休寒爱玩儿爱琢磨，他在还能带莎兰开心下，斯哥特最近已经开始不知如何与莎兰交谈。

不知何时屋外下起了瓢泼大雨，早上看的天象本是小雨。

“莎兰？”轻叩少女房门，斯哥特小心翼翼问，“莎兰？”

无人回应，斯哥特也知道少女在里面，“我可以进去吗？”

终于等来不情不愿的答复，斯哥特侧身进入房间。

少女蜷在唯一的凳子上，凳子翘着，只靠一脚支撑，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莎兰平衡协调能力极好，防身术也跟休寒学得有模有样。没有刷漆的木地板上趴着那头黑色猛兽，无声无息地像块黑色的地毯。

“我才不怕死……”少女喃喃道，“我活着契约兽保护我，我死了他们替我处理尸体，优秀的魔法师没有坟墓。”

斯哥特愁眉：“怎么能这么想呢？你很健康，很聪明，有优秀的魔力，你有很多未来。”

“我有什么未来？战战兢兢天天怕他们发现我是女的？我没有月神之吻，他们都嘲笑我不是圣法师！”

少女身旁又出现白色的有翼女怪，有着女性的双臂与丰满的上半身，黑色眼睛满是担忧。

她是莎兰第一只契约兽，性情温和，攻击性不强，斯哥特和休寒认为莎兰身旁应该有女性，哪怕是女性魔兽，便默许了。

谁知一发不可收拾，莎兰像那些要玩具的孩子似的不断收集契约兽。

契约兽是魔法师的剑与盾，但一旦魔法师的魔力不足以制约它们，它们便会将魔法师撕成碎片以供自己的魔法消耗。

它们是魔兽，以魔力为食物的野兽，不是人族驯养的宠物。

斯哥特示意莎兰坐到自己床上，他扶了凳子坐下——从小他就教导莎兰，女孩不能随意让异性坐到自己床上，即使是他和休寒，也不可以：“立夏时我问了长老，他还是不同意你出城。”

莎兰不屑地哼了一声。

“所以我和休寒决定，把你偷偷带走。”

莎兰张大了琥珀色的眼。

外面的雨停了。

斯哥特爱怜地看着少女，这张面庞还稚嫩，但也看得到以后会美丽非凡：“明年五月月神节前，休寒回来，打算趁乱带你去青雪国。”

“休寒师父要回来？”少女眼睛立即亮了，“我们一起走？”

斯哥特看着莎兰点头：“再忍忍，好不好？”

“好！”莎兰开心地道，“我们去青雪国！”

黑色的野兽用金色的眼默默看着斯哥特，斯哥特没搭理它。

“吃饭吧……”斯哥特起身，往厨房去了，“快点下来，吃饭。”

少女扒着粗糙的木门，确认师父已走远，回头看两只契约兽，眼神冷淡。

骗人……

一定是和休寒师父约好只带自己走。

流感时风明城里充斥着死亡，昨天还能自己吃饭说话的师兄弟，今早就成了冰冷的尸体。

疾病并不分地位和魔力高低，长老、主事们迅速感染，甚至青壮年圣法师也一病不起。

斯哥特和休寒忙于组织人手照料病患，不得不默许了莎兰与魔兽签约，在两人不在时保护女孩。

疫情刚结束，镇魂歌尚在城中缭绕，权力之争已酣。在疫情中斩获威望的休寒被调往青雪国担任驻地主事，无特殊情况不得回风明城。

这次能参加月神节，不知暗地里费了多少心力，怎可能同时带走两人。

莎兰想念以前三人生活的日子。她并不知道寻常家庭的样子，也不知道母亲是什么。

只知道小时候看到街上孩子奔向自己的母亲时，她总是可以握住斯哥特或休寒的手。

她并不在乎谁把她扔在风明城，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年幼时曾经夜夜愤怒得难以入眠，觉得把女孩扔在风明城，残忍而冷漠。

但转念间，又想到，既然已经抛弃在未明雪地中，便是不在乎生死，自己今后的人生如何，跟他们毫无干系。

晚餐是炖菜、米饭和清汤，斯哥特给莎兰单加了两个煎鸡蛋。

斯哥特做事细致，可就是记不住莎兰不喜欢吃油乎乎干巴巴的煎蛋，只好泡在汤里强行咽下。

斯哥特看着莎兰埋头吞咽食物，缓缓道：“有本书，很古老，书名是古欧姆语，我认的不好，小时候书库的管理员说，那是本关于伪装的书。”

少女瞪圆了眼睛看师父。

“书很薄，封面上有只看守魔兽，长得和你的白色女契约兽很像……”

斯哥特看着少女，“传说那本书是创始者所书，封面的魔兽是他留下的契约兽，负责甄别读者……我不希望你总是翻古籍库，不被现代人所用的魔法总有其缘由。魔咒越古老，越强大，越接近传说，要求的牺牲越昂贵。”

古代人类最珍贵的是生命，古老的魔法难以绕开鲜血、内脏、婴儿这些现代社会忌讳的牺牲。

现存魔法体系中，仍忠于此道的是世界树圣殿的巫师们，他们为达到目的献祭自己的族人毫不犹豫。

风明城的魔法源自神族，更擅长将自然中已存的力量为己所用，但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古老的圣法师也要为达到目的付出生命。

现代圣法师禁止对自己的身体施加魔法，改变自身天生的模样，哪怕是更改头发的颜色也不可。

意识与总是相辅相成，意识难以迅速适应的改变，如失去胳膊的人会常年被患肢痛纠缠，用魔法改变身体的魔法也会带来类似的影响。

伪装魔法因难以界定伪装和更改的界限，也被禁止。只有高级圣法师被允许必要时隐去额头上的月神之吻。

斯哥特希望莎兰能远离一切危险，但为莎兰能平安等到休寒，只能出此下策。

风明城中无论古老或年轻的防御魔法对这个孩子从不拒绝，在她面前仿佛不存在一般。

大概这便是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城内的原因，但也导致她总是肆无忌惮的在禁区玩耍，小小年纪便通晓古欧姆语。

斯哥特和休寒将此事连同她看得懂古欧姆语的事一并隐瞒了下来，甚至为避免她惹祸上身强行让她忘记一段记忆。

“书不许带出书库，默出来，我们一起研究，记住了？”斯哥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但必须尽力。

莎兰连连点头。

风明城存世千年，只有月神广场和古籍库仍是创建时的模样。

古人审美更加粗犷有力，石头柱子上的人脸肃穆甚至狰狞，冰冷的月色下让人不寒而栗。

莎兰不怕。

相比这些触手可及的石柱，她更恐惧自己不受控的梦境。她的梦是真实的，水面下映着的有时是过去，有时是未来，甚至可随着她的思绪倒退前进。

这是时间魔法师的梦境，在梦中可赐予宿主情报，也可以吞噬宿主生命。

预言魔法则需要大量魔力支撑才能偷窥时间的湍流，两位养父认为莎兰幼时开始魔力激增是身体在为这特殊天赋做准备。

可以预知未来的魔法师不会幸福，窥视深渊的人也被深渊窥视，预言魔法师的生命常常以被时光吞噬意识、缓慢死亡而终结。

莎兰很早就看到自己死时的场景——强大的魔法师可以预知自己的死亡。

古籍库设计独特，阳光无法射入，月光却能将屋内照亮。莎兰夜视能力好，不点灯也能在其间走动自如。

不过古籍库中最方便的，莫过于魔法文字可在月光下自行发光。

“若云……”莎兰召唤白色契约兽，“这里有你的同类吗？”

宝物的守护兽也是契约兽的一种，如果真的是同类，可以直接呼唤彼此。

魔兽摇头，轻执主人的手毫不犹豫地来到书架前，指向一本扉页上有个圆形凹槽的古书。

月神手劄。

月神深爱一名人族男子，传授神族智慧，留下一本记载整整千年的预言，包揽人界即将发生的各种天灾人祸。

圣法师依靠这本预言书，斩获人界绝大部分国家的支持，迅速成为人界最有权势的魔法师团体。

莎兰知道契约兽所指是古物，但是不是传说中那本，她无从判别。

毕竟每年月神节展示的手劄上都有颗石头。

在风明城的故事中，太阳神重挫魔神，月亮女神用泪水铸造五颗石头，以永远禁锢魔神于异空间。

她将五颗泪石托付给风明城创始人，创始人将其中四颗交与协助神族抗击魔族的人族首领，命其子孙世代传承，最后那颗镶嵌于月神手劄之上，留在风明城。

莎兰对这个故事嗤之以鼻。神族寿命长达数千年，甚至万年，而人族不过百年，故事中所述四名人类首领的国家亡国已久。

要是创始人真的相信四位首领能将泪石世代传承，不免天真了些。

至于泪石，若是月神节时在月神广场上展示的，施了光照魔法的水晶就算月亮的眼泪，人族也太好敷衍。

“那本没什么用啊……”莎兰对契约兽道，“知道准确的预言，还是无法避免、改变未来，为什么还要知道呢。”

白色魔兽不赞同地看着莎兰，但拗不过她，又指向别处。

本子的确很薄，没了保护魔法的古籍很难完整保存，书脊上文字已模糊。

本身便是咒语的欧姆字不能随意揣摩残缺部分，莎兰踮脚小心翼翼地将其取下，在月光下端详。

封面是空的。

莎兰狐疑地看着契约兽。

契约兽坚定地看着莎兰琥珀色的眼睛。

像时光凝聚而成的宝石。

你就是这本书的守护兽。

书籍上的文字不是书名，是你的真名。

有人用你的真名做咒语，你就是这本书的保护魔法。

斯哥特大人认得你，所以没反对你照顾我。

白色的有翼魔兽，女性的双臂与上半身，鹰一样的腿和翅膀，前胸与背部布满柔软的绒毛，蜥蜴般的尾巴，头上有鹿角，只有爪子和眼睛是黑色。

拥有越多的其它种族特征，越擅长伪装、隐藏。

少女笑了。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飞快，斯哥特要求莎兰不得再熬夜，日日被强迫爬山锻炼体力，甚至被要求和魔兽练习打斗。

虽然听说外面的世界兵荒马乱，绝非安全，但累得倒头边睡的时候，莎兰还是希望，不离开这个小屋该多好。

外面，那么陌生的地方。

让人兴奋、害怕的地方。

斯哥特和休寒保持联系，连路上住什么地方，有可能必须绕道那里都一一讨论敲定，莎兰也跟着一一记下，甚至如何独自过边境都烂熟于心。

再次春暖花开之时，莎兰长高了许多，越发美丽。虽有伪装魔法护身，但斯哥特怕出意外，命她尽量称病待在住处。

把姑娘憋得烦躁，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终日数着指头等休寒自青雪国归来。

从青雪国到风明城必须经过纳安领地，那里和风明城关系并不友善。

风明城曾经派长老谒见时任纳安皇帝，却在境内死的不明不白，从此二者关系降到冰点。

那位纳安皇帝还下令屠杀世界树圣殿的巫师，据说他们灭了一个国家的整个王室，只因为那里信仰世界树圣殿，还与他们通婚。

预定到达的日子接近，休寒终究是被耽搁在纳安境内，莎兰更加烦躁，顶撞起斯哥特。

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斯哥特决定接进布料之名先带莎兰看下斯哥特在风明城外的落脚地。

风明城依山而建，山脚下广阔的土地皆风明城所有，不属于任何国家，也可以认为风明城自己便是独立的体系。

城下有街市，在人界也算颇具规模的中型城市。这里永远充斥着慕名而来的访客，访客带来了贸易，贸易带来了更多人流。

还有两个月便是三年一度的月神节，上次月神节因流感没能举办，今年便格外热闹。

休寒置办的落脚点离城郊有段距离，已经在风明城属地边界。

小屋四周只有零星散户，被翠绿的稻子围绕起来，风明城在高高的那边，已经有些遥远。

莎兰第一次离开风明城这么远，如果没有魔兽相助，徒步而来大概要一整天。

两位师傅执意让莎兰学会自己出门，可自己真的能独自走到这里，甚至穿越国界吗？

“莎兰……”斯哥特道，“进来看下。”屋内只有砖砌的炕和极简陋的炉灶。

斯哥特扒开砖头，将随身带来的包袱塞了进去。“里面是些食物和水，外伤药，和换洗衣服。休寒能带回来些通用币，也会藏在这里。”

莎兰不开心起来，这么嘱咐，像只能她一个人离开似的。

“你们不想要我了吗？”

斯哥特吃惊道：“当然不是，我们怎么会不要你。”

“那干嘛弄得我们就要永别了似的呢？”

女孩不由得哭起来，“休寒师父回不来，你也走不了，你们让我一个人去哪儿啊。”

“莎兰，来……”斯哥特试图扶姑娘坐下，却被挥开，“莎兰，我们真的……想带你走。”

“那就带我走嘛！”少女哭号道，“现在就走，不回去了！我们去找休寒师父，不用他找我们，我们找他！”

“莎兰，看着我……”斯哥特递给莎兰手帕，女孩不情不愿地接了，重重擤了下鼻子，“我和休寒都有月神之吻。”

少女撇着嘴：“我没有。”

“因为你的在我身上。”

少女愣住了。

斯哥特拉着莎兰缓缓坐下：“以前的月神之吻是大量使用圣法师魔法后自然出现的痕迹，代表女神的信徒身份，出现的身体部位也不同。

但现在的，是一种咒语，是师父施加在弟子身上的追踪咒。风明城靠这咒语管理所有圣法师，我们走到哪里，他们都找得到。”

“可他们说我……”

“那些小孩子以为你没有……”斯哥特温柔地看着姑娘，“每个徒弟可以使用魔法后师父都要施加魔咒，在长老院报备。我报备了，告诉他们你很聪明，立刻就学会了隐藏印记的方法。”

魔法师是否优秀，八成依靠天赋两成靠悟性。莎兰天生拥有魔力，这有可能来自她的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