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三人全程旁观了李煜和李云舒的聊天打岔。¨幻~想′姬? ^首\发.
李云舒的到来,确如一缕春风,吹散了堂内些许凝重的冷意。
可这也改变不了他们心中那股彻骨的凉。
风停了,寒意便会重新聚拢,甚至比先前更冷。
府内确有水井可饮。
粮仓与地窖也有存粮可食。
这些都是能看见的底气,能让人在困境中不至于彻底绝望。
可谁都清楚,百多号人想活下去,远不止吃喝那么简单。
生火造饭。
寒夜取暖。
烧水净身。
哪一样能离得了炭柴?
往日里,城外有的是小民担柴贩卖,城中大户人家,何曾为这些不起眼的东西发过愁。
赵琅的思绪飘到了府中的柴房。
那里的木炭与柴禾堆积如山,看起来似乎能用上很久。
但他心里清楚,那只是错觉。
百多号人,每天单是做炊的消耗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最多再过上两三个月,也许更短,赵府的柴房就会彻底清空。
届时,这偌大的赵府,连一顿热饭都将成为奢望。
坊内其他人家的仓存,也不过是或多或少的区别。
要么人口更多,用的更快。
要么就是苟延残喘的时间,比赵府多上十天半月罢了。
那之后呢?
一想到那般凄凉景象,赵琅便不寒而栗。
届时,除了拆屋取木,好像也没别的法子?
......
城中但凡还喘着气的,哪一个不是日夜祈盼,盼着王师旌旗出现在地平线上,收复这片......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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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哪怕来的不是官兵。
哪怕是哪路占山为王的土匪流寇,占据此城,作威作福。
只要他们能打破这死局,驱散这满城的行尸,恢复一丝秩序。
那他们依旧是全城的救星!
百姓们到了这个地步,求的只是活着。
从不从贼,又哪里还真的重要。
就在赵琅心绪翻腾之际,李云舒也己然顺从的入了座。
李煜的目光从族妹身上移开,再次落回赵琅那张布满忧愁的脸上。
那眼底的一丝柔和褪得干净,只是平静得可怕。
“赵老爷,事到如今,一些话本官也没必要瞒你。”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堂内每个人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赵琅的紧紧攥着扶手的动作停住了。
赵钟岳下意识挺首了背脊。
班头赵怀谦......依旧一脸的颓丧,尚未恢复精神。
李煜似乎觉得,方才那短暂的沉默,己经足够他们消化掉先前的坏消息。
他们真的己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不,他们只是被发散联想到的诸多恐惧感到麻痹了。
亲眼确认了李云舒安然无恙,李煜反而心中一定。,比¨奇,中`闻-枉? !毋?错?内+容`
有些事,作为她的母家亲族,还是早些知道,才好早做准备。
“旁的地方,本官也不好说。”
李煜的语速很慢,像是在给他们留下思考的余地。
“但你我身处山海关外,幽州之辽东,确实是......难有援兵。”
“为何?”
赵钟岳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辽东境内尚有诸多卫所,就算主力东征,也不至于……节节败退?”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没了说下去的底气。
作为一介商贾之子,他知道的有些多了。
可是想到他家有着李氏姻亲的身份,能知道些官场内人所众知的消息也不奇怪。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李煜的眼神己经将他剩下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那是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
像是在看一个还抱着不切实际幻想的孩子。
李煜没有理会尚显稚嫩冲动的赵钟岳。
李煜顿了顿,端起手边的茶盏,却没有喝。
冰冷的茶水,正如众人此刻的心境。
他看着茶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一字一句的说道。
“朝廷大军东征高丽至今……”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这几个字在空气中发酵。
“最后……本官至今也只知晓,传出个全军而殁的消息。”
这既是当初李氏族老们所言,就绝非空穴来风。
以李氏主支的能耐,可信度便不止六七分。
对将门李氏在辽东境内延伸出的消息渠道,李煜有充分的信心。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众人脑海中炸开。
赵琅三人脸色煞白。
就连刚刚落座,神情从容窃喜的李云舒,也骤然褪去了方才所有的笑意。
方才那抹因重逢再见而生的浅笑,早己凝固,碎裂,只剩下脸上的不敢置信。
李云舒袖裙遮掩下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服。
这个消息对她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
她的亲兄长,沙岭李氏唯一的嫡子,便在那支东征大军之中。
可此刻,她甚至来不及为兄长的生死感到悲痛。
因为,他们还有更迫在眉睫的困境需要面对。
但凡不是个憨傻的,就该知道辽东边军主力尽失,意味着什么可怕的后果。
赵琅的脑中一片轰鸣。
他虽是商贾,却也久居边地,怎会不知这辽东走商的安危系于何处?
东征大军……
那抽走的何止是字面上的人数?
那是辽东数十年的积攒!
是无数匠人敲打出的甲胄刀枪!
是广袤辽东土地上所有升斗小民的坚实壁垒!
如今,这道壁垒,没了?
一旁的班头赵怀谦同样想到了这一层,他的嘴唇开始止不住地哆嗦。
却也没人顾得上指出他的失态。
只因其他人也只是强忍罢了。
没了这些大军回援,难道指靠辽东境内剩下的那些卫所兵吗?
那不过是些平日里连操练都凑不齐人,只是拿了刀枪的农夫罢了。
等他们来抚远县剿灭这滔天的尸疫?
还不如让城内苟活的丁壮拿着锄头粪叉,亡命一搏来得实际。
反正二者的水平,基本都在伯仲之间。
甚至后者——身陷囹圄的百姓,求生的意志更强,绝境中或许还能爆发出更强的力量。
若是往常,在辽东承平之时。
这个消息一旦传开,整个辽东所有的大户人家,会在第一时间变卖家产,不计一切代价地举族内迁。
他们会疯了一样地朝着山海关的方向逃命。
整个辽东,此刻宛如被褪去了所有衣衫的柔弱小娘,被赤裸裸地暴露在荒野之中。
只能任由那些在秋后扣边的草原部落,肆无忌惮地驰骋、劫掠。
而现在……
现在的情况,甚至比那更糟。
草原人或许还能通过献粮献财,来破财免灾。
尸鬼却不成。
对平头百姓而言,这噩耗的程度,大差不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北虏来了,或许还能破财消灾,甚至俯首称臣换取一条活路。
可尸疫来了,它们就只要你的命。
在场之人,皆无心去质疑李煜口中的消息。
有些话,既然是出自幽州李氏之口,只怕比朝廷文书还可信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