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的呼吸,在这一刻骤然停滞。*s^h-a.n,s.h!a+n?y¢q¨.~c!o¨m.
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地砸在胸腔里。
族叔李铭那两句轻飘飘的问话,却好似两柄无形的重锤,将他过往十八年的印象砸得粉碎。
一个女儿家,为何要把自己最擅长的刀马藏起来?
又是为了在谁的面前,留下一个知书达理的好印象呢?
为谁?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撕裂了他记忆的帷幕。
法理天堑,宗族人伦,那座从小就被长辈们强调、不可逾越的无形大山,此刻竟被族叔亲自轻描淡写地一把推开!
无数被尘封、被忽略的画面,瞬间倒灌进脑海。
那些被他忽略的记忆碎片,拼接成一个他从未细想过的小云舒。
他想起有一次,两人在后院闲逛,一只野猫从墙头窜过,她下意识的一个侧身,动作迅捷得不像闺阁女子,却又紧跟着立马摔倒喊疼。
当时他只当是她受了惊吓的应激之举。
如今想来,那分明是她在亡羊补牢。
还有她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
原来,她只是在他的面前,努力成为他眼中,“大家闺秀”应该有的样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那个曾经跟着自己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满身泥点的野丫头,也开始矜持地把‘男女授受不亲’挂在嘴边。
可她下次见面,却又总是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只等着他一声呼喊。`1.5\1′x_s.w\.,c,o~m?
然后嘴上说着“这样不好”,却又一脸藏不住欣喜地凑了上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愧疚,混杂着前所未有的悸动,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那是一种让他手足无措,却又无法抗拒的情绪。
是他们之间......深厚的友情?......亦或是亲情?
说不清,道不明。
他只是有一种突如其来的亏欠感。
“贤侄……”,族叔李铭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试探,打破了房中的死寂。
他像一个经验老到的猎手,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落入陷阱后的第一个反应。
“铭叔,我......她......”
李煜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他早先打好的腹稿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打的七零八碎,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族叔,还有消失无踪的......族妹?
李煜现在甚至不知道该把那个印象里的小云舒,摆在什么位置上去看待。
若仍把她当做幽州李氏中一抓一大把的族妹之一,未免有些太冷血绝情。
起码在此刻,抛去了族妹身份的小云舒,似是陡然完成了身份的转变,成了他仅有的......青梅竹马?
李煜猛地抬起头。
他的眼神变了,褪去了迷茫无措,变得坚定起来。
“铭叔。”
“她在哪儿?”
没有问该怎么救,也没有问会有什么危险。-第¢一,墈*书¢枉+ ¢蕞`歆?璋.结+埂+新?筷+
只是短短几个字。
她在哪儿?
这几个字里蕴含的意义,让病榻上的李铭瞳孔骤然一缩。
他知道,鱼儿上钩了。
成了。
不。
这己经不是鱼饵的问题了。
这个年轻人心里,被他悄无声息地点了一把火。
一把足以燎原的火。
李铭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以及一丝更深的、无法言说的复杂。
他要的,就是这把火。
但他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
这把火,可能会把眼前这个他向来颇为欣赏的世侄,一同烧成灰烬,一道送上一条万劫不复的不归路。
当然,也要往好的想不是吗?
年轻人好啊,只有年轻人的热血才是浇不灭,也熄不了的。
他那个去了高丽的亲子是如此,眼前老友的亲子,亦如此。
一个十八的毛头小子,还是太嫩了点儿。
不像是他这样己经开始走上人生下坡路的老朽,眼里、心里都只剩下了算计,宛如本能,活的一点儿也不轻快。
族叔李铭缓缓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力,坦然道,“我不知。”
李煜后知后觉,自己又问了句废话,要是知道小云舒下落的话,对面的族叔也用不着郁结不己了。
但是,族叔李铭还有后话没说完,“但我知道,她此行访亲的目的地。”
“抚远县。”
虽说被锦州李氏族会分走了精力,但他还没老糊涂到放任自家小女西处乱跑,对她出行的目的地,总归是晓得的。
只是,有心无力罢了。
沙岭堡剩下的这八个家丁,看着他这个家主病倒在床,谁敢倾巢而出?
就算他下严令,也没人敢把他的安危当儿戏。
这屯堡里人心叵测,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家主就可能被人害了。
谁敢赌?
没人敢。
这几百口人的屯堡里,真的发生什么龌龊事儿,也都不稀奇。
一次最多派三西个人,根本就找不远,更不敢分散寻找,这样子搜寻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有一次外出的家丁冒险过夜,还差点儿因为摸黑和尸鬼战斗,再折了人手。
这不,心中愁苦之际,李煜终于把自己打包送上门了。
虽说,他来的比李铭心里想的稍晚了些,不过好在总算是来了。
“贤侄,不妨先讲讲你此行的来意吧。”
“也不能让你光听我这个当叔父的抱怨不是?”
到了现在的档口,李铭反倒没那么急了,开始问起了李煜此行所求。
权当是......他对亡故旧友的愧疚作祟。
“.......”,提起这茬,李煜才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
他看了一眼病榻上的族叔,又想了想沙岭堡如今的困境,原本的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想了想又觉得无伤大雅,他还是说了出来,“北边的上林堡和边墙驻军,情况不明,我派去的两个夜不收,都一去无回。”
“原本侄儿弄来不少粮食,想着跟铭叔你借几个好手,一同北上探查情况。”
“现在嘛......”,他苦笑一声,不言而喻。
“粮食?”族叔李铭稍稍愣了愣,马上他就想通了其中关窍。
“贤侄,怕不是把高石堡积存的库粮,给搬走了吧?”
虽说是问询,但他的语气却极为笃定。
遍观周边地界,想要搞粮食,要么从千户所打主意,要么就是从县城、军镇着手。
凭他顺义堡一个百户卫所的人马,除了最近的千户所,别的都没可能得手。
看到李煜默认,李铭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畅快大笑,笑得连连咳嗽,“这么说,那姓周的是死定了!”
他根本不关心那姓周的怎么死的,是被尸鬼咬死,还是被李煜宰了,都不重要!
“嘿,可算是死了!”
李铭心底颇为解气。
“要不是他横插一脚,早几年前,兴许你爹就补上咱们高石卫这个千户的缺儿了。”
当然,他自己当时也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只是在故友之子的面前,也没必要说那么清楚不是?
当时,他们两个相熟的好友,为此还暗暗较劲儿争了一争。
谁成想,姓周的半道杀了出来,高价得标。
他给了上官一个他们两人加起来都比不上的价码。
他们当年,就输在还没能把那点可笑的良心,丢得一干二净!
天知道他治下的军户,该被榨的有多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