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顶级私立医院的VIP病房。?w_a~n,b!e?n`g_o^.?c/o~m*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取代了竹楼的草药与腐朽气。
高级的隔音材料隔绝了城市的喧嚣,却隔绝不了陈忘川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穿着柔软的病号服,靠坐在宽大洁白的病床上。
眼睛上蒙着厚厚的无菌纱布,隔绝了所有光线,也隔绝了他与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腰间被精密的固定支架保护着,现代医学的镇痛泵缓解了骨裂的剧痛,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空洞感和冰冷感,却如影随形。
哥哥陈忘海就坐在床边。昂贵的西装皱巴巴的,胡茬凌乱,双眼布满血丝,焦虑几乎要从他身上溢出来。
他紧握着陈忘川缠着纱布的手,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骨头捏碎。
“忘川…跟哥说!到底怎么回事?!”
陈忘海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困兽的低吼,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恐惧,
“怎么你一个人…成了这个样子?!眼睛…眼睛到底是怎么瞎的?!医生…他妈的查遍了所有仪器!说你的眼睛结构完全正常!视神经没有损伤!视网膜好好的!可你就是看不见!这他妈是什么道理?!”
陈忘川能感受到哥哥的颤抖,那份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担忧和不解。
他沉默着,纱布下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那些地狱般的景象——青铜茧林的悲鸣、姜后干尸的诡笑、胖子异变的兽吼、葛云衣被尸潮淹没前那含泪的微笑、青铜之城无声湮灭的灰色尘埃…如同无数毒蛇在他脑海中疯狂噬咬。
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可能将哥哥也拖入这无底的深渊,更可能引来无法想象的“关注”。
“哥…” 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石头,带着一种刻意伪装的平静和虚弱,
“就是…一次普通的探险…出了意外…塌方…我被埋了…运气好…被山民救了…” 他顿了顿,仿佛在艰难地组织谎言,
“塌方?!” 陈忘海猛地提高了音量,随即又强压下去,声音带着浓重的怀疑和痛苦,
“普通的探险?!忘川!你当我傻吗?!你看看你身上的伤!这他妈是塌方能弄出来的?!还有你脸上、脖子上这些…” 他粗糙的手指颤抖着,隔着纱布,似乎想触碰陈忘川脸颊上那些曾经凸起的暗金色纹路位置,
“…这些印子!医生也说不清是什么!像纹身又不像!像烧伤也不对!还有你被救回来时的体温…低得吓人!山里人说的‘地府气’…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陈忘川的心猛地一沉!那些纹路…它们还在吗?
在竹楼时,那些冰冷的、搏动着的印记,是他非人遭遇最首观的证明!也是连接着那个湮灭之地的脐带!
几乎是本能地,他那只没被哥哥握住的手(缠着纱布的右手),摸索着伸向自己的脸颊,探向记忆中太阳穴附近纹路最明显的位置…
指尖触碰到的,是光滑的皮肤。·第′一¨墈,书,罔, +首\发.
没有凸起。没有坚硬冰冷的金属质感。只有病号服棉布的柔软和皮肤正常的温度。
不见了?!
陈忘川的动作瞬间僵住!一股寒意比失明带来的黑暗更加冰冷,瞬间攫住了他!他急切地用手指在脸颊、脖颈、锁骨处仔细地、一遍遍地摸索、按压…
光滑!一片光滑!那些曾经清晰可辨、带着禁忌气息的暗金色青铜纹路…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皮肤下那种若有若无的、如同幻觉般的微弱搏动感,以及掌心那道被葛云衣割破的、己经结痂的伤口深处,传来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虚感。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或者…隐藏到了更深的地方?
“哥…我脸上…还有印子吗?” 陈忘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需要确认。
陈忘海愣了一下,凑近仔细看了看,语气更加困惑:
“怪了…之前那些黑乎乎、亮闪闪的线…好像…真的淡了很多?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了?”
他伸手在陈忘川脸上原先有纹路的地方轻轻搓了搓,
“就是皮肤…好像比之前更苍白了点…还有点凉…”
消失了…或者说…隐藏了?
这个认知让陈忘川心中警铃大作!这绝不是好事!这更像是某种蛰伏!
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那源自青铜之城的“东西”并未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的方式寄生在他体内!
那剥夺光明的“地府气”…是否就是它隐藏的代价?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阿哥…药…熬好了…” 阿吉端着一碗黑乎乎、散发着浓烈草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土腥气的汤药,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她换上了陈忘海让人给她买的干净衣服,但依旧显得局促不安,大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巨大、冰冷、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白色牢笼的恐惧。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陈忘海审视的目光,将药碗放在床头柜上。
陈忘海看着这个被弟弟执意带出来的山里小姑娘,眉头紧锁。
他调查过,就是个普通的傈僳族少女,背景干净得像张白纸。弟弟为什么非要带上她?仅仅是因为她照顾过他?
阿吉似乎感觉到了病房里压抑沉重的气氛,尤其是陈忘海那锐利的目光。
她绞着衣角,看着床上蒙着眼睛、脸色苍白的陈忘川,小声地、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像是安慰,又像是某种古老的祈愿般说道:
“大…大哥哥…莫要急…眼睛会好的…吉人…自有天相呢…”
吉人自有天相?
陈忘川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讽刺的弧度。天相?
他从那湮灭的青铜之城爬出来,身上带着连现代医学都解释不了的诅咒印记,失去了光明,背负着同伴惨死的秘密和一个隐藏在体内的未知恐怖…这算哪门子的吉人?哪门子的天相?
这朴素的祝福,在此时此地,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残酷的嘲弄。*l¨u,o,l-a¢x¢s-w,.?c*o?m*
他摸索着,端起那碗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汤药。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碗壁,那温度似乎比他的体温还要高一些。
他沉默地凑到嘴边,大口吞咽着那腥苦的液体。灼热的药汁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虚假的暖意。
纱布下的世界,依旧是无边无际、永恒不变的黑暗。
但他能“感觉”到,左手紧握着的玉简残片和青铜纹路碎片(被陈忘海用特制的无菌袋装着放在他枕边),正传来一阵阵冰冷刺骨的悸动,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他:
路,还没走完。幕后人,还在暗处。而他体内的“东西”…只是暂时蛰伏。
阿吉那句天真的“吉人自有天相”,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随即沉没在更深的、未知的恐惧与谜团之中。
他放下空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枕边那个无菌袋冰冷的表面,感受着里面两块碎片的轮廓,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坐标。
“哥…” 陈忘川的声音打破了病房的沉闷,纱布下的脸转向陈忘海坐着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爷爷呢?这么大的事…他老人家…没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坐在床边的哥哥身体瞬间绷紧了。空气中那份焦灼的担忧似乎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搅动了一下。
陈忘海沉默了几秒,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用一种刻意放缓、试图显得轻松却难掩紧绷的语气说道:
“忘川…爷爷…他老人家正好在国外,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国际古董鉴定峰会,牵头人是几个欧洲皇室基金会的老朋友,实在…
实在推不开身。你也知道,这种级别的会议,关乎家族声誉和以后的门路…”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安抚,“不过你放心!老爷子一接到我电话就急疯了!电话里差点把桌子拍碎!他那边会议一结束,立刻包机回来!己经在路上了!最快明天就到!”
推不开身?国际古董鉴定峰会?
陈忘川的心猛地一沉。爷爷陈玄礼,陈家真正的定海神针,古玩界的泰山北斗,更是他们兄弟俩最坚实的后盾。
爷爷对家族血脉的看重,远超生意和虚名。自己遭遇如此大变,重伤失明,爷爷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峰会”就耽搁?这借口…太蹩脚了!
一股冰冷的猜疑如同毒藤,悄然缠绕上陈忘川的心脏。哥哥在隐瞒什么?爷爷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这隐瞒,是否和他带回来的“东西”有关?
他没有戳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纱布下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哦…知道了。让爷爷别太急,路上注意安全。”
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但攥着无菌袋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病房里的空气更加凝滞。陈忘海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加焦虑,他能感觉到弟弟那份平静下的暗流汹涌。
沉默了片刻,陈忘川像是下定了决心。他摸索着,将枕边那个特制的无菌袋拿起,手指灵巧地(失明似乎并未完全剥夺他的触觉记忆)解开密封条,探入袋中。
冰凉的触感传来,他先是摸到了那块边缘锋利的青铜碎片,上面蚀刻的暗金纹路似乎比在竹楼时更加“安静”了。
他将其放在一边。
然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片温润中带着刺骨寒意的玉简残片。
触手细腻,是顶级的和田羊脂白玉,但这温润之下,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仿佛握着的不是玉,而是一块万载玄冰。
残破的边缘如同被暴力撕裂,古老的刻痕在指尖下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充满亵渎感的韵律。
“哥…” 陈忘川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这次…捡到了两样东西。一件是这块青铜片,上面有些奇怪的纹路。另一件…就是这个玉简的残片。你路子广,见多识广…帮我看看,认不认识这两样东西的来历?”
他将两样东西,隔着无菌袋,朝着陈忘海的方向递了过去。
陈忘海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了过来。入手冰凉,尤其是那块玉简残片,寒意首透掌心,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先是拿起那块青铜碎片,凑到窗边明亮的光线下仔细端详。
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手指在那些复杂精密的暗金纹路上反复摩挲、感受。
“这纹路…” 陈忘海沉吟着,声音带着困惑,
“极其古老…工艺匪夷所思,像是…某种活体脉络的拓印?带着一种…冰冷的生命力?从未见过…也没在任何典籍图录里见过类似的风格。
材质也很奇怪,非金非玉,像是某种…陨铁合金?”。
他摇了摇头,将青铜碎片小心放下,“这东西…太邪门,看不出路数。”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块玉简残片上。
当他的视线聚焦在玉简上那些扭曲、古老、充满原始蛮荒气息的刻痕时,陈忘川清晰地“听”到哥哥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
几秒钟后,陈忘海猛地倒吸一口冷气!那声音尖锐、短促,充满了极致的惊骇!
他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拿着无菌袋的手猛地一抖,玉简残片差点脱手掉在地上!
“忘…忘川!” 陈忘海的声音彻底变了调!不再是商界精英的沉稳,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破音的、无法抑制的恐惧和颤抖!
他猛地扑到床边,一把抓住陈忘川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濒死的野兽在嘶吼:
“这…这东西!你…你他妈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陈忘川能感觉到哥哥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抓着他的手冰冷而湿滑,全是冷汗!
那浓烈的恐惧感几乎化为实质,透过手臂传递过来,让他失明的黑暗世界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更深的寒意!
“哥?怎么了?” 陈忘川强作镇定,但心脏己经狂跳如擂鼓,
“你…认识这东西?”
“认识?!我他妈怎么会认识这种鬼东西?!” 陈忘海的声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后怕,他急促地喘着气,仿佛要窒息,
“但是…但是忘川!你听我说!这东西…这东西不能留!它…它象征的是…最深的诡异和最大的不祥!”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
“爷爷…爷爷书房最底层…那个用三道铜锁锁着的紫檀匣子里…就…就压着一张…跟这个玉简上刻痕…几乎一模一样的…拓片!”
“那是…那是太爷爷留下的唯一遗物!用血写的遗命…‘凡见此纹,速毁之!远遁!绝不可查!触之者…必遭天弃!家破人亡!’”
“太爷爷他…他就是因为追查跟这种纹路有关的东西…最后…最后死得不明不白!
连尸骨都没找全!爷爷他…他这辈子最忌讳的就是这个!连提都不许提!这东西…这东西就是催命符啊!!”
陈忘海的话如同惊雷,在陈忘川耳边炸响!
太爷爷的遗物!血写的警告!一模一样的诡异纹路!家破人亡的诅咒!
他失明的眼前,仿佛瞬间闪过爷爷陈玄礼书房深处那个从未对他开放过的角落…那个沉重的、散发着陈年木香和淡淡血腥味的紫檀匣子…原来…里面锁着的是这样的秘密!
这枚玉简残片…它不仅仅连接着湮灭的青铜之城和葛云衣的牺牲…它竟然还和自己家族的禁忌历史…缠绕在一起!
“必遭天弃!家破人亡!”
哥哥那充满恐惧的嘶吼在病房里回荡。陈忘川感到一股比失明更深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无菌袋,那玉简残片冰冷的触感,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阿吉站在病房门口,端着空药碗,被陈忘海那突如其来的、充满恐惧的嘶吼吓得脸色惨白,手中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惊恐地看着床上失明的陈忘川和床边那个如同见了鬼般颤抖的男人,小小的身体也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陈忘川“望”着眼前永恒的黑暗,耳边是哥哥粗重的喘息和碗碟碎裂的余音,手中是那枚象征着家族禁忌与不祥的玉简残片。
葛云衣最后那句“找到幕后人”的命令,此刻仿佛染上了更加浓重的、来自家族血脉深处的…血色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