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崎岖的山路往下走了一两里地,估摸着已经离开了爷爷的视线范围,我们仨默契地停下了脚步。-x~i*a-o¨s?h_u·o?h¨u′n*.\c*o!m?
“大头,”我看向谢魁,“你带着兄弟们先回去。东西也带回去。”
大头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点点头,转身走到他那帮同样疲惫不堪的师兄弟面前,低声交代了几句。很快,那支小小的队伍扛着锣鼓家伙什,继续沿着山路往下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晨雾笼罩的山弯处。
原地只剩下我们仨。
山风带着凉意,吹得人精神一凛。我看着大头和波仔,心里那股沉甸甸的担忧又浮了上来:“大头,波仔,再跟你们说一次。今天这事,邪门得很,不是闹着玩的。书上写得清清楚楚,‘邪煞不可为之’。搞不好,真会死人。现在后悔,掉头就走,还来得及。”
大头抹了把脸,眼神里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廷哥,别说了。老爷子是来替我救场的。我要是就这么跑了,以后还怎么在这一行立足?脊梁骨都得被人戳断!”他顿了顿,看向波仔,“倒是波仔,这事跟你真没关系,你……”
“放屁!”波仔没等他说完,就梗着脖子打断,脸上那股平日里常见的怂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的痞气,“小时候田里偷瓜,树上摘果,游戏厅里打‘阿多戈’,网吧里‘突突突’,哪次我李海波掉过链子?王坑洞那鬼地方,咱仨不也一起趟过来了?现在跟我扯这个?看不起谁呢!”他用力拍了拍胸脯,鼻子上结痂的伤口又渗出血丝,他却浑然不觉,“不就是个邪煞吗?要死卵朝天!走!回去!咱仨一起,给老爷子搭把手!死也死个痛快!”说完,他竟率先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豹雾村的方向走去。
看着波仔那有些决绝又带着点悲壮的背影,我和大头相视苦笑。这家伙,平时怂是真怂,可关键时刻,这份义气,真没得说。
“走吧,廷哥。”大头叹了口气,眼神复杂,“这小子……今天算是把命押咱们身上了。”
我们仨再次踏进四伢子家院子时,爷爷正弯腰在灵堂外布置着什么。一抬头看见我们,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像罩上了一层寒霜。
“你们三个鬼崽崽!”他直起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耳朵塞驴毛了?!让你们回去!回去!又跑回来作死啊?!赶紧给我滚蛋!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大头赶紧上前一步,陪着笑脸:“爷,您消消气。我们知道您是为我们好。可您这么大年纪了,一个人在这儿拼命,我们……我们心里过不去啊!我谢魁是这场的班主,出了这档子邪乎事,我要是拍拍屁股走了,以后还怎么有脸吃这碗饭?您就让我们留下,给您打个下手,跑跑腿也行啊!”
我也赶紧帮腔:“爷,您不是总说我要接您的班吗?今天这事,就是最好的‘教材’!您让我在旁边看着,学学您老的手段,以后万一……万一您不在我身边,我也知道个应对的法子不是?”
爷爷气得胡子直抖,指着我们:“学?学个屁!这是能学的吗?!邪煞是闹着玩的?赶紧走!再不走我拿棍子抽你们!”
气氛瞬间僵住了。,6?1+看+书?网′ \首!发,大头和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再劝。
就在这时,一直没吭声的波仔突然动了!
他猛地往前跨了一大步,几乎站到了爷爷面前,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声音陡然拔高,像炸雷一样在院子里响起:
“老爷子!您甭说了!我们仨!今天!就赖这儿了!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您要么现在就叫人来把我们仨捆了扔下山!要么!就让我们留下帮您!您看着办吧!”
这一嗓子吼出来,把我和大头都震懵了!连院子里其他几个帮忙的村民都惊愕地看了过来。波仔胸膛剧烈起伏着,鼻血又流了下来,糊了半边脸,配上他那副豁出去的表情,竟有几分狰狞。
我心脏狂跳,生怕爷爷被彻底激怒。
然而,出乎意料。
爷爷并没有暴怒。他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波仔那张带着血污、写满倔强的脸。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院子里只剩下风吹过灵棚的呜咽声。
最终,爷爷脸上的怒容像冰雪消融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担忧,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动容?他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带着千钧重担。
“……罢了。”爷爷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留下可以。一切……听我安排。记住了没?”
峰回路转!我和大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
波仔却反应极快,脸上那股子狠厉瞬间消失,变脸比翻书还快,立刻堆起讨好的笑容,麻利地从兜里掏出那包华子,抽出一根就递到爷爷嘴边:“哎!记住了记住了!杨公公您放心!您指东我们绝不往西!您说撵狗我们绝不抓鸡!抽烟抽烟!”
就这样,在波仔这堪称“神来之笔”的骚操作下,我们仨成功留在了这个被邪煞阴影笼罩的院子里。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像上了发条一样,在爷爷的指挥下忙碌起来。布置法坛,搬运物品,清理场地。阳光渐渐升高,驱散了部分寒意,但灵堂里那口盖着红布(四合线完成前临时盖上的)的棺材,依旧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中午时分,四伢子终于把爷爷清单上的东西备齐了:三只昂首挺胸、鸡冠鲜红的大公鸡被拴在角落;一条通体乌黑、眼神警惕的大狗不安地低吠着;糯米、石灰、灶灰、红绳、马王钉、桃树枝、桐油……林林总总堆放在一旁。
爷爷先走到灵堂前,对着棺材恭敬地烧了些纸钱,点燃三炷香插在香炉里,低声念诵了几句。¢0·0*小+说\网` ¢更¨新?最+全+然后,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我们仨,沉声道:“准备干活。”
有了爷爷坐镇,加上白天的光线,我们心里的恐惧感消散了不少,更多的是即将面对未知的紧张和一丝……隐隐的兴奋?
“廷娃子,”爷爷看向我,“四合线,门清吧?”
我立刻点头:“门清!爷您放心!”
“行,”爷爷指了指旁边桌子,“红绳在那儿,墨斗在我包里,朱砂记得‘度灵’(用特定手法激活朱砂效力)。”
“好嘞!”我立刻去准备。
爷爷又转向大头:“魁娃子,‘破瓦’会不咯?”
大头挺起胸脯:“这吃饭的手艺,哪能不会!”
爷爷似笑非笑:“引魂瓦你熟门熟路,‘破煞瓦’……知道怎么搞不?”
大头脸上的自信瞬间凝固,挠了挠头,努力回想,最终还是尴尬地摇头:“这个……我师父还真没教过……”
“哈哈,”爷爷难得地笑了一声,“你师父还是留了一手啊。今儿个,我教你。”他指着院子角落一个破旧的牛棚,“去那顶上,取两片青瓦下来。再从那棚里,抽几根垫底的、沾了牛气的干稻草。最后,去路边寻三块巴掌大小、棱角分明的碎石头。弄齐了回来找我。”
大头眼睛一亮,这可是学真本事的机会!立刻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
一直没被点名的波仔急了,凑到爷爷跟前:“爷!爷!我呢?我干点啥?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爷爷被他逗乐了:“咋滴?你也想学玄黄道门的东西?”
波仔脸一红,梗着脖子:“我……我没学过!但我力气大啊!您吩咐!保证指哪打哪!”
“行行行,”爷爷笑着摇头,“那你去找把结实的铁锤,再把那九根‘马王钉’拿过来。一会儿,封棺的活儿,交给你了!”
“得令!”波仔一听有重要任务,立刻眉开眼笑,屁颠屁颠地跑去找锤子了。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
我已将红绳穿入墨斗,朱砂水“度灵”完毕,墨线乌黑发亮。
大头捧着两片带着泥土的青瓦、几根干枯的稻草和三块棱角尖锐的碎石回来了。
波仔拎着一把沉甸甸的铁锤,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九根寒光闪闪的马王钉,紧张又期待地看着爷爷。
爷爷此时已在灵堂外正对大门的位置,用一张长条桌布置好了简易法坛。香炉、祭品、符纸、装着法器的布包,一应俱全。气氛瞬间变得肃穆凝重。
他先走到大头面前,拿起那三块石头:“东南北,三个方位,各立一块。”又拿起那两片青瓦,“一片垫底,一片盖在这三块石头上。”最后拿起那几根稻草,“搓成绳,把上面这片瓦绑牢了。”接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软壳的生鸡蛋?还有一把用红绳串着古铜钱做成的短剑(铜钱剑),郑重地交给大头:“把这个蛋,放在下面那片瓦上。一会儿,棺材里的人躺下,盖子一合上,你立刻用这把铜钱剑,给我把这上面的瓦片,破开!记住,动作要快!要狠!瓦破,蛋不能破!听清楚没?”
大头捧着鸡蛋和铜钱剑,手心都冒汗了,用力点头:“记住了!瓦破蛋不破!”
旁边的波仔听得云里雾里,小声问我:“廷哥,‘话八句’是啥意思?要念咒吗?”
我低声解释:“‘话八句’是行话,就是念法诀、咒语的意思。”
波仔恍然大悟:“哦!就是喊口号呗!”
爷爷没理会我们的嘀咕,转向波仔,指着棺材:“波娃子,你的活儿关键。棺材板一合上,你就立刻动手!拿着这马王钉,沿着棺材盖和棺身的合缝,给我钉死!记住了:棺材两侧,各钉三根!棺头(大头)钉两根!棺尾(小头)钉三根!位置要准,力道要足!钉下去就别想再拔出来!明白没?”
波仔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掰着手指头重复:“两侧各三……棺头两根……棺尾三根……明白了!保证钉得它亲娘都认不出来!”
最后,爷爷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我用力一点头:“四合线,交给我!”
爷爷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从法坛上端起一碗早已准备好的、气味刺鼻的白醋,大步走进了阴森的灵堂。他叫来逝者的两个儿子——当家的四伢子和他的弟弟。
“等会儿,”爷爷的声音在灵堂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先让你们爹躺安稳。你们俩,一个站棺头,一个站棺尾。看我手势,棺材盖一合,立刻给我盖严实了!手要稳!心要定!”
两兄弟脸色发白,连连点头,大气都不敢出。
爷爷端着醋碗,走到那口敞开的棺材前。里面,那位八十老翁依旧直挺挺地坐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前方,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瘆人。
“莫怪。尘归尘,土归土。”爷爷低声说了一句,随即含了一大口白醋在嘴里,腮帮子鼓起,对着那尸体的面部,猛地一喷!
“噗——!”
浓烈的醋雾瞬间笼罩了尸体的头部!嗤——!一股带着腥气的淡淡白烟,竟真的从尸体面部升腾而起!
爷爷动作不停,手腕一翻,将碗里剩余的白醋,“哗啦”一声,尽数泼进了棺材里!紧接着,他手一松,那只粗瓷大碗“啪嚓”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就在碗碎的瞬间,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具原本僵硬如铁的尸身,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支撑,像一滩软泥般,“噗通”一声瘫倒下去!爷爷眼疾手快,双手用力往下一按!
尸体,终于安安稳稳地躺回了棺底!
“合棺——!”爷爷一声断喝,如同惊雷!
守在棺头棺尾的四伢子兄弟俩,早已绷紧了神经,闻声立刻发力,沉重的棺材盖被他们稳稳抬起,“哐当”一声巨响,严丝合缝地盖在了棺身上!
“破瓦——!”爷爷的吼声几乎同时响起,穿透灵堂!
灵堂外,一直高举着铜钱剑、眼睛死死盯着瓦片的大头,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口中发出一声低吼,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柄沉甸甸的铜钱剑,狠狠朝着盖在石头上的那片青瓦中心刺了下去!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起!青瓦应声而碎,裂成数块!
然而,诡异的是!铜钱剑的剑尖,正正戳在下面那片瓦上放着的软壳鸡蛋上!那看似一碰就碎的鸡蛋,此刻竟如同精钢铸就!铜钱剑的力道被它完全承受,蛋壳丝毫无损!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
“瓦破蛋不破——!”大头激动又带着难以置信的声音,立刻吼了出来!
“封钉——!”爷爷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早已攥紧铁锤和马王钉、紧张得手心全是汗的波仔,像听到了冲锋号!他一个箭步冲到棺材边,左手捏住一根寒光闪闪的马王钉,右手抡起铁锤!
咚!咚!咚!咚!……
沉重的锤击声如同战鼓,密集而有力地响起!波仔咬着牙,眼神凶狠,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九根带着倒刺、专门用来封镇凶棺的马王钉,被他精准而狂暴地沿着棺盖合缝,狠狠钉了进去!两侧各三!棺头两根!棺尾三根!钉头深深嵌入木头,只留下冰冷的金属光泽!
“四合线——!”爷爷的目光投向了我。
我早已手持墨斗,蓄势待发!闻声立刻冲进灵堂。墨斗前端的钉子“夺”一声钉入棺盖正前方,我拉着那根浸透了“度灵”朱砂、颜色暗红的墨线,如同穿针引线,又似布下天罗地网!手指翻飞,动作迅捷而精准,墨线沿着棺盖与棺身的合缝,前、左、后、右,一圈圈紧密缠绕!朱砂的暗红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血线,散发着肃杀之气!
五分钟,分毫不差!当最后一截墨线在棺尾处被钉牢,一个由朱砂红绳构成的、严密而充满符咒意味的“四合线”封印,牢牢锁住了这口不祥的棺材!
做完这一切,爷爷紧绷的脊背似乎才微微放松了一些。他环视了一圈,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不容置疑:“行了。煞气暂时封住了。都去歇着吧。养足精神,晚上……除煞!”
我们仨,尤其是大头和波仔,经历了刚才那一连串紧张到窒息的操作,此刻精神一松,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加上昨晚几乎一夜未眠,眼皮子早就开始打架了。
四伢子感激地给我们安排了一间相对安静的空房。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听着大头和波仔几乎瞬间响起的鼾声,我却一时难以入睡。爷爷那句“晚上除煞”,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邪煞……真的能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