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皇帝下旨遍寻天下高僧,为董鄂妃祈福。′墈^书^屋-晓′税-徃/ ¨追_嶵`歆\蟑`截′
消息传开,京中大小寺庙的僧人都想入宫,却被内务府拦下,只说要等位
“能解世间苦”的大师。首到第七日清晨,一个穿着粗布僧袍的和尚站在午门外,背着个旧蒲团,手里拎着串磨损的菩提子,说自己法号“了尘”。
太监引着了尘进永寿宫时,董鄂妃正在咳血。
帕子上的红点像落在雪地里的梅,她却抬手示意宫女退下,对了尘浅浅颔首:“大师请坐。”
了尘没坐,只是站在离榻三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她臂间的朱砂痣上,忽然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施主身上有三世因果,这病痛,是债,也是劫。”
皇帝正要发作,却被董鄂妃按住手。
她望着了尘:“大师可知,如何还债?如何渡劫?”
了尘从蒲团里取出片干枯的菩提叶,放在董鄂妃掌心:
“读经不能消痛,却能让心不被痛所困。
施主看这叶子,春生秋落,本是自然,执着于‘痛’,便如执着于‘落叶’,徒增烦恼。”
董鄂妃捏着那片枯叶,指尖的凉意渐渐散去。
她忽然笑了,梨涡浅得像水墨画,病容里竟透出种通透的美:“多谢大师点化。¢精`武_小¢说¢枉¨ +嶵^欣?蟑!节¢庚_芯?快,”
了尘没多留,只留下串新的菩提子,说“每日捻一百零八遍,心自安宁”。
皇帝送他到宫门口,见他踩着晨光往城外走,背影单薄却挺拔,忽然问:“大师觉得,她还有多少时日?”
了尘脚步未停,声音随风飘来:
“陛下若能放下‘留’,施主或许能多几分‘安’。”
永寿宫的经声,从那天起便不曾断过。
有时是董鄂妃轻声读,有时是皇帝替她念,偶尔两人都沉默着
只听见菩提子在指间转动的轻响。
董鄂妃的病时好时坏,疼得厉害时,她就盯着臂间的朱砂痣
看那抹红在苍白的皮肤上跳动,像团不肯熄灭的火苗。
而皇帝的案头,除了奏折,总摆着两本《金刚经》
一本是董鄂妃常读的,页脚卷了边;
一本是他自己写的,字迹越来越沉稳。
他渐渐明白,念经祈福或许留不住人,却能让这相伴的日子
多几分不惊不怖的从容,就像经文中说的: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养心殿的烛火总在亥时准时亮起,皇帝放下朱笔时,案头的《金刚经》己翻过了大半。/0/0?小?税*惘. ,冕/费·跃¢毒,
窗纸上投来两个交叠的影子,一个身着龙袍,一个披着粗布僧袍,指尖同时落在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这句经文上。
“陛下请看这烛火。”
了尘和尚捻着菩提子,声音平静如古井
“它在案头是圆的,映在窗上是长的,可烛火本身,何曾有过形状?”
皇帝望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昨日董鄂妃咳中带笑的模样。
她倚在榻上,说佛经里的 “空”
不是什么都没有,是像风穿过窗棂,不留痕迹却真实存在。
那时他还不懂,此刻听了尘说起烛火的形状,心头竟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自永寿宫那次见面后,了尘便在城郊大慈恩寺住了下来。
皇帝时常借故去寺中祈福,实则是想与他多说说话。
有时两人在禅房里对坐,一整日不说一句话,只听檐角铜铃在风里轻响;
有时却会为“应无所住” 西个字争到日头西斜,皇帝说“帝王治国,岂能无所住”
了尘便指着寺外的农田:“农夫播种时想着收获,却也得顺应天时,陛下的‘住’,该是江山社稷,而非一己之私。”
这话戳中了皇帝的心事。
他夜里总梦见董鄂妃化作轻烟,惊醒后便在佛堂里坐到天明。
了尘送来的那串菩提子,被他捻得光滑发亮,珠子间的绳结磨断了三次,每次都是了尘亲手重串,绳结打得又紧又匀,像在说某种不肯松动的坚持。
深秋的一个雨夜,皇帝又去了大慈恩寺。
禅房里点着盏油灯,了尘正在抄经,笔尖在宣纸上划过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雨声,竟有种奇异的安宁。
“她今日又咳了血。”
皇帝的声音带着疲惫,龙袍下摆还沾着泥水 —— 他是从永寿宫首接策马过来的。
了尘放下笔,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
“陛下还记得那片菩提叶?”
皇帝当然记得。董鄂妃将那叶子夹在《金刚经》里,如今叶片虽枯,脉络却愈发清晰。
“她总说,叶子落了,是为了让树过冬。”
“生死也是这般。”
了尘翻开自己抄的经文
“昨日寺里的老松掉了枝,却从断口处冒出新芽。陛下执着于‘失去’,便看不见那些藏在暗处的生机。”
皇帝望着油灯里跳动的灯芯,忽然想起初见董鄂妃时,她鬓边的凤凰簪在日光下泛着光,像极了此刻的灯芯。
他一首以为自己是在守护那点光亮,却不知光亮本就会生灭,能做的,唯有在亮着的时候,好好看着。
“朕想为她建座塔。”
皇帝的声音轻了许多,“就在这寺里,塔上刻满《金刚经》,让经声护着她。”
了尘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油灯的光:
“陛下若真慈悲,不如减免江南的赋税。董鄂妃娘娘读经时,总念着‘众生平等’,她要的,或许不是一座塔。”
那夜皇帝在禅房待到天明。
离开时,了尘送他到山门,递给他一本新抄的《金刚经》,
封皮上画着株菩提,树下落着片叶子,旁边题着行小字: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皇帝回到宫中,第一件事便是下旨减免江南三成赋税。
董鄂妃听宫女念完圣旨,望着窗外飘落的海棠花,忽然轻声笑了。
她臂间的朱砂痣依旧鲜红,却不像从前那般灼眼,倒像是融进了皮肉里,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此后,皇帝仍常去大慈恩寺。
有时与了尘探讨经文,有时只是并肩坐在菩提树下,看云卷云舒。
他渐渐明白,最好的祈福不是求佛留住谁,是像了尘说的那样,
“在能珍惜的时候,好好珍惜”。
而那本画着菩提的《金刚经》,被他放在董鄂妃的《金刚经》旁,两本书的页脚,都在日复一日的翻阅中,渐渐卷了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