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使人差使得不留情,她自己手上摸了一包小零食,边走边吃,横竖都在这条街上,虞洲钻进了虞记杂粮店。
林琅去了街尾那个干货铺。
她慢悠悠在街上晃着,还有心思东看看细看看,身后忽有人惊慌避开的骚乱声。
戚棠回眸一看,那辆马车吁了一声稳稳当当停在她身边。
戚棠朝上看了看,看见了带着斗笠的萧夺——怎么认出来的?
就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戚棠也是真的好拐,那辆马车在她身边,只掀开半角帘子,车上的人冲她招了招手,戚棠就上了车。
黛娘今日穿得十分良家妇女,衣襟整齐,而发髻上的流苏簪子也不摇不晃,不似平日绸带半开,衣衫半落。
戚棠没见过这样的黛娘,颇为新奇的打量她:“你今日真好看。”
戚棠一贯披好她温良的皮,又生的十分乖巧,配合明亮的眼,说这话时要多真心有多真心。
何况,这确实是她的真心之言。
黛娘一怔:“你说的倒好听。”她不太适应这样的衣着,半路上看见了这姑娘也只是下意识将人捞上来聊两句。
戚棠一笑:“你今日穿成这样做什么去?”
黛娘说:“……祭祖。”
可她的祖坟不是在邵安吗?
见到戚棠眼底的怀疑,黛娘说:“哪能去邵安呢,先去扶春山脚拜拜,再去寺庙拜拜,烧些纸钱,忏悔几句,权当情意。”
反正满身罪孽洗不净,她就这样踽踽独行,死后也不会化为厉鬼的。
她一直觉得无颜见先祖,可若是不祭拜,就真的再无人知道古遗了。
他们原先也是风光无两的部落,她原本也是骄矜高傲的郡主。
总爱逗弄戚棠大约也是因为,她从前也是如此,任性娇纵,又被人捧在手心上。
萧夺在外驱车。
戚棠忽的记起念人偶的概念,想了一下,记起黛娘说萧夺是死了的。
“萧夺原先也是你的手下吗?”
黛娘透过随风轻扬的帘幕,似乎看见了驱车的人,她知他不容易,却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点了点头:“是。”
她今日格外温柔,戚棠信了那句她曾经有个妹妹。
“但他不是古遗部族的。所以他原本没死,只是在替我守坟,后来将自己炼成人俑,死在了陶土密闭的躯壳中。”
部族并不封闭,也有捡外来人的善举。
只是后来部族迁移,将外来人尽数赶走了,给了一笔钱,叫他们另寻安身住所。
那些人纵使不舍也散了,只有萧夺一路跟着,被驱逐了也不走,一直跟到古遗人死完的那天。
墓地也是他垒的。
这个故事属实有些伤感了。
“所以我到墓外最想做的,就是要他复活。”
为此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
“可你们不是死于乱鬼妖邪之手的吗?为什么他不是古遗的就不用死。”
戚棠捕捉到了别的重点。
“我这么说吗?”黛娘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本质上她与戚棠真的很像,“你信了?”
戚棠难以置信:“对啊,我信了。”
“这么单纯可不好闯江湖,你身边的人护不了你多久的。”黛娘拇指尖抵在中指第二个指节处,似乎飞快的给戚棠算了个命,她看戚棠的目光总有些怜悯,似乎透过戚棠看见了在血海里挣扎的自己。
怜眼前人。
“他们……都会离开?”
“你没有这个准备吗?”
静了一秒,那层惶恐似乎是戚棠的面具,忽然轻飘飘揭下,露出一双带笑的眼。
戚棠笑了起来,不和她装模作样,“实不相瞒,有。”
“可不是现在。”
黛娘看她明媚欢快的脸也笑了,只是情态有些痴怨的,似乎在红尘堕落太久,早就找不回最初明媚时候的模样。
黛娘伸手为她捋耳鬓后的发,眼底多了些意犹未尽的怜悯,提起另外的话题:“你知道你身边那个人的来历吗?”
戚棠问她:“虞洲?”
戚棠半眯眼睛打量黛娘:“是我的错觉吗,我感觉你有点针对她。”
“……不是你的错觉,是我天性讨厌那样的人。”黛娘说。
那样与她类似,又比她再无情、再幸运一点的人。
戚棠记得她们两个话都没说过几句,不过依她看来,虞洲也蛮不喜欢黛娘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八字犯冲?”
黛娘轻轻哼笑了一声:“只是我不敢想,从血地厮杀出来的人,竟然也会甘心屈在你身边……你说,她是不是有别的算计?”
戚棠一怔,“哪个血?”
黛娘也一怔,眼里的无语明明白白到要溢出来,那句“你是不是傻”简直像直接写在那张今日素净的脸上:“你不知道漤外?鲜血的血啊。”
戚棠真是被保护的废了,她只从虞洲口中听过一次漤外,没试图多做打探——无缘无故打听别人故乡,怎么看怎么奇怪。
又听黛娘说:“那里夜空很好看,只是不能抬头看。”
“因为,杀戮无时不在。可能只一抬头,就会从看天到看地。”
——头咕噜噜在地上滚几圈,而速度太快,兴许尚未死绝,最后还能再看一眼天地。
黛娘叹了口气,语气幽幽的:“为了看星星而死,太愚蠢了。”
戚棠没讲话了,忽然有些后脊骨发凉。
恐惧虞洲?
戚棠不确定。
车里一时安静,马儿晃荡的挤过集市。虞洲又一次找不到戚棠。
林琅对戚棠的走丢显然已经见惯不怪了:“嗐,不着急,她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