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字号绣坊的开张,没有剪彩,没有鞭炮,甚至没有一块正式的牌匾。?如!文¨网^ ¨无-错/内!容·
它的存在,就像一个藏在苏州城深巷里的秘密。
然而,这个秘密所蕴含的能量,却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凝聚、发酵。
工坊里的气氛,庄严得像一座寺庙。
苏文清、张瞎子、钱瘸子、赵酒鬼,这四个加起来超过两百岁的老头,仿佛找回了失落了几十年的青春。
他们不再是世人眼中的怪人、废人,而是这门古老手艺最虔诚的守护者。
苏文清坐镇中央,运针如飞。他的双面绣,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正面,是柳如雪画中那灵动欲飞的红鲤,每一片鳞甲,都由数十种深浅不一的红色丝线构成,在光线下流转出逼真的光泽。
而背面,针脚穿过,却不是杂乱的线头,而是在同步构成一幅意境悠远的墨色池塘。一针下去,两面成画,堪称鬼斧神工。
张瞎子成了绣坊的“配色总管”。他那双“瞎”了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色彩的奥秘。
柳如雪画稿上一个不起眼的墨点,他能分出“焦、浓、重、淡、清”五种层次,并用不同的黑灰色丝线,将其完美还原。
他与柳如雪一见如故,两人经常为了一个颜色的细微差别,对着一堆丝线,一聊就是大半天,旁人根本听不懂,却看得津津有味。
钱瘸子则把他的强迫症发挥到了极致。不仅是绷绣架,整个工坊里所有的工具,都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条,摆放的位置精确到毫米。
谁要是敢弄乱一点,他能用眼神把对方瞪个半死。
秦武一开始还不服气,有次故意把他擦得锃亮的剪刀挪了个位置,结果第二天早上,发现自己房间里所有的东西,包括内裤袜子,都被钱瘸子用一种极其诡异的对称方式,重新摆放了一遍。+8`6*z?h_o′n¨g·.-c!o*m,
从那以后,秦武看见钱瘸子都绕着走。
赵酒鬼彻底戒了酒。
那双曾经只能握住酒瓶的手,如今成了绣坊里最宝贵的财富。
他劈出的丝线,细可穿针,韧不断根,为苏文清的创作,提供了无限的可能。
叶凡特意让楚云飞那边,寄来了几道养胃安神的药膳方子,亲自监督着赵酒鬼调理身体。
赵酒鬼嘴上不说,但看向叶凡的眼神里,早已满是感激和信服。
叶凡并没有对他们的创作指手画脚。
他做的,是为这些艺术家们,提供最好的后勤保障。
他花大价钱,将隔壁几个院子也盘了下来,打通之后,改造成了宿舍和食堂。
从北京“静心斋”空运来的顶级食材,由他亲自下厨,保证这些老师傅们的一日三餐,吃得比市里的领导还好。
秦武和李麻子则成了绣坊的大管家和保安队长。
秦武每天带着几个从本地招来的退伍兵,在巷子口巡逻,那煞神般的气场,让任何想来探头探脑的苍蝇,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李麻子则发挥他的专长,把苏州城里的人脉关系网,摸得一清二楚。
谁家有祖传的顶尖桑蚕丝,谁家藏着失传的古代植物染料配方,他都能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然后再由叶凡出面,用重金和诚意,将其一一收归麾下。
短短半个月,“雪”字号绣坊,已经从一个草台班子,变成了一个拥有最顶级人才、最顶级原料、最顶级技术的,武装到牙齿的“梦之队”。
柳如雪是整个绣坊的灵魂。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设计师。
她每天都和师傅们待在一起,亲眼看着自己的画,如何在一针一线间,被赋予新的生命。
这种创造的喜悦,让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k¨a·n?s¢h.u·h_e,z_i_.+c·o*m·
她和苏文清的合作,更是达到了一种心意相通的默契。
有时候,她画稿上一个随意的留白,苏文清就能领会其意,用最精妙的“留水路”针法,绣出水波荡漾的空灵感。
而苏文清在针法上遇到的瓶颈,柳如雪也能从绘画的角度,给他提出全新的思路。
“这已经不是绣了。”一天下午,看着那幅即将完成的《锦鲤抄》,柳如雪由衷地感叹道,“这是在用丝线,重新画一幅画。”
苏文清抚着自己花白的胡须,眼中是藏不住的骄傲:“不,丫头。是我们一起,创造了一件,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的东西。”
那幅《锦鲤抄》双面异色绣,已经接近完工。
正面,九条锦鲤在深邃的池水中追逐嬉戏,红得耀眼,活得灵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布”而出。
而背面,则是一片宁静的荷塘,几片残荷,一轮冷月,意境萧索而高远。
一面是生命的绚烂,一面是岁月的静好。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境,在同一块丝绸上完美共存,带来的视觉和心灵冲击,足以让任何看到它的人,都为之失语。
就在绣坊里一片欣欣向荣,所有人都沉浸在创造的喜悦中时,一封从北京加急寄来的信,像一块巨石,砸进了这片平静的湖面。
信是“静心斋”的管家寄来的,里面只有一张剪报,来自一份在京城上流社会流传的时尚杂志。
剪报的整个版面,都被一条触目惊心的标题所占据:
“法国第一奢侈品牌‘兰蔻’集团携手高氏实业,倾力打造‘东方神韵’系列,即将登陆北京!”
下面,是大幅的宣传画。
几个金发碧眼的模特,穿着设计得不中不西、不伦不类的所谓“旗袍”,手里拿着印着龙凤图案的丝巾,摆出各种僵硬的姿势。
那设计,在柳如雪和苏文清这种真正的行家眼里,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它充满了西方人对东方元素肤浅而傲慢的想象,将龙、凤、祥云、牡丹等各种元素,粗暴地堆砌在一起,毫无美感,只剩下浮夸和廉价。
可偏偏就是这种东西,却被吹嘘成了“中西合璧的艺术结晶”,“引领国际潮流的东方美学”。
最关键的是,剪报上明确写着,该系列的全球首发仪式,将于一个月后,在北京的“王府饭店”举行。
届时,将邀请国内外名流、各国使节、以及所有高端商场的采购代表参加。
“他娘的!”秦武看完剪报,一拳砸在石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这帮孙子,太阴险了!他们这是想抢在咱们前头,把‘东方奢侈品’这个概念给定义了!等他们大张旗鼓地搞完,咱们再拿出东西来,不就成了跟风的仿冒品了吗?”
李麻子也一脸凝重:“没错。高家在海外经营多年,跟这些大牌关系匪浅。兰蔻这个牌子,在国际上名气极大。他们两家联手,声势浩大,到时候媒体一宣传,普通人哪分得清谁好谁坏?只会觉得,人家那才是正宗的,咱们这个,就是个小作坊的山寨货。”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从云端跌落谷底。
苏文清等几位老师傅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他们呕心沥血,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点希望,却没想到,敌人根本不跟他们正面交锋,而是直接从另一个维度,发动了降维打击。
这就像你苦练了十年屠龙技,结果人家直接开着航空母舰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叶凡身上。
只见叶凡看完了剪报,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甚至还轻笑了一声,将那张剪报,随手放在桌上。
“姐夫,你还笑得出来?”柳如霜在一旁急得快哭了,“他们都要骑到咱们脖子上拉屎了!”
叶凡没有回答她,而是转头看向柳如雪和苏文清,问道:“雪儿,苏老,《锦鲤抄》还需要多久,能完工?”
苏文清沉吟片刻,斩钉截铁地回答:“最多三天。三天之内,我给你收最后一针!”
“好。”叶凡点点头,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忧心忡忡的人,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们要场面,我们就给他们场面。他们要声势,我们就给他们声势。”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即将完工的绝世之作面前,眼中闪烁着自信而锐利的光芒。
“他们以为,请几个洋模特,用机器印点龙凤,就是‘东方神韵’了?真是笑话。”
“他们不知道,真正的‘东方神韵’,不在喧嚣的秀场上,不在浮夸的广告里。”
他伸出手,轻轻地,却又无比珍重地,抚过那绣出的,仿佛正在呼吸的锦鲤。
“它,在这里。”
“它在这传承千年的针法里,在这浸润了江南灵气的画卷里,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血里。”
叶凡转过身,看着众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兰蔻?高家?他们想当主角,也得问问我们,答不答应。”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老秦,李麻子,立刻去订回北京的机票,把所有人都带上。苏老,钱老,张老,赵老,你们几位,也跟我一起回京城。”
“我们不办什么发布会。”
“一个月后,就在‘静心斋’,我们办一场‘品鉴会’。”
“咱们的‘檄文’,也该让京城里那些有眼睛的人,都看一看了。”
“我要让高家知道,他们费尽心机请来的,不是什么救兵。而是一面镜子。”
“一面,能照出他们自己,是多么可笑和无知的,照妖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