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来福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了黑山屯刚刚沸腾的油锅里,瞬间让所有的欢呼和喜悦都凝固了。!1+3¨y?u?e*d*u_.`c+o¢m!
一个“副总裁”,一个“洋婆子”,一辆吉普车,一份加急电报,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对于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们来说,不亚于天外来客。
刚刚还因为拉回了生产线而挺直腰杆的赵卫国,此刻又有些发怵,他凑到叶凡身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苞谷酒的后劲儿:“凡娃子,这……这洋婆子是啥来头?比那个姓梁的还大?”
“大了不止一级。”叶凡的表情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项目经理,是干活的兵。副总裁,是决策的将。看来,我们上次开的价,真正打疼他们了。”
李金虎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那……那这回是在县委大院里谈,咱们还能说了算吗?会不会……县里领导一句话,就把咱这山给卖了?”
他的担忧,也是所有村民的担忧。
在他们心里,县领导就是天。
“李叔,放心。”叶凡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买卖,买卖,得买家和卖家都同意才行。咱们是卖家,只要咱们自己不松口,谁也别想强按咱们的头。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去想怎么谈,而是把咱们自己的事做好。”
他转向赵卫国:“卫国哥,从明天起,你带上全村的壮劳力,把那条生产线,给我就地安装起来!我不管你们是三天还是五天,我要尽快听到机器响,看到道砟石堆成山!咱们手里的货越多,腰杆就越硬,说话底气就越足!”
“好嘞!”赵卫国一听有活干,心里那点不安立马被豪情取代,他一拍胸脯,“凡娃子你就瞧好吧!三天,最多三天,我让他娘的机器响彻山谷!”
安排好村里的事,夜已经深了。
村民们各自散去,心里揣着七上八下的期待和紧张。
叶凡回到家中,煤油灯下,柳如雪正安安静静地坐着,手里拿着一件衣服在缝补。
是叶凡今天去机械厂穿的那件,袖口被机器刮破了。
她没有问县里的事,也没有问那个洋婆子,只是那么专注地,一针一线,将破损的地方细细地缝合。`比.奇~中^文*网/ \追\最/新\章?节_
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剪影。
叶凡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灵巧的手指。
屋子里很静,只有针尖穿过布料的微弱声音。
“明天去县里,路不好走,我给你烙了几个饼,还煮了鸡蛋,你带着路上吃。”她缝完最后一针,咬断线头,才抬起头,柔声说道。
她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汪清澈的泉水,倒映着他的身影,里面没有担忧,只有全然的信任。
叶凡的心,瞬间被一股暖流包裹。千言万语,都抵不过这深夜里的一盏灯,一件缝补好的衣衫,几个热乎的煮鸡蛋。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些凉,却很柔软。
“放心,没事的。”他说。
“嗯。”她点了点头,轻轻抽回手,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放到他怀里,“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费神呢。”
第二天,天刚亮,叶凡便和李金虎一起,坐上了王来福那辆颠簸的吉普车,再次赶往县城。
江城县委大院,比机械厂的大门要气派得多。
门口站着持枪的卫兵,气氛庄严肃穆。
王来福一下车腿都有些软,他领着叶凡和李金虎,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办公楼。
县经委的刘主任,已经等在了走廊上。
刘主任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干部,看起来很稳重。
他看到叶凡,眼神复杂,既有欣赏,也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
他把叶凡拉到一边,沉声叮嘱:“小叶,今天这个场面,非同小可。这不仅是咱们县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外资洽谈,也关系到咱们国家在外国人面前的形象。你的任务很重,既要维护好咱们的利益,不能让国家资源流失,也不能把话说得太死,把外商吓跑了。这个度,你自己一定要把握好。”
“刘主任,我明白。”叶凡点了点头。
“明白就好。”刘主任叹了口气,“说实话,县里压力很大。_h*o?n`g\t\e·x?s~..c~o~m/这既是天大的政绩,也可能是天大的麻烦。总之,随机应变,我们给你撑腰!”
话是这么说,但叶凡听得出来,这腰,撑得有点虚。
走进县委最大的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县里的几位主要领导都正襟危坐,表情严肃。
而在会议桌的另一边,则是一派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个约莫四五十岁,金发碧眼,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蓝色女士西装的外国女人,正端坐在主位。
她就是信达贸易的副总裁,菲奥娜。
她的气场很强,仅仅是坐在那里,就成了整个房间的焦点。
她的眼神锐利,带着一种常年身居高位的审视感。
她旁边,是垂手侍立的梁文斌。
几天不见,这位香江来的项目经理,已经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像个做错了事的学生。
会议开始,县领导先是发表了一通充满官方辞令的欢迎讲话,菲奥娜只是礼貌性地微笑着,等县领导讲完,她便直接开门见山,流利的普通话里带着些微的口音,却字字清晰:
“感谢各位领导的热情接待。时间宝贵,我们就谈些实际的。梁经理已经把贵方的合作意向,也就是成立合资公司,由贵方控股百分之五十一的方案,向我作了汇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定格在叶凡脸上,嘴角勾起一抹职业化的笑容,但说出的话却像冰一样冷硬。
“对于叶先生的这个方案,我只能说,非常有想象力。但是,这不符合商业的基本逻辑。”她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信达贸易,是一家资本企业。资本,追求的是利润最大化和风险可控。我们将投入数百万的资金,引进世界一流的开采设备和管理团队,承担所有的市场风险。为此,我们要求获得这家新公司不少于百分之七十的股权。这是我们的底线,也是国际商业合作的惯例。”
百分之七十!
这个数字一出口,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县里几位领导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百分之七十,这跟直接把矿山卖了有什么区别?
这要是传出去,他们这帮人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李金虎“腾”地一下就要站起来,却被叶凡用眼神按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叶凡身上,看他如何应对这几乎是最后通牒式的要求。
叶凡却笑了。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紧张,反而靠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用一口流利到让在场所有人,尤其是菲奥娜和梁文斌都瞠目结舌的英语开了口:
“Ms.Fiona,Ibelievethere’safundamentalmisunderstandinghere.Wearenotadesperatesellerlookingforabuyer.Wearearesourceholderlookingforasuitablepartner.Whatyoucall‘world-classtechnology’forcrushingstonesisn'texactlyrocketscience.Andyour‘management’,whilevaluable,isnotirreplaceable.Whatistrulyirreplaceable,istheresourceitself,andthelicensetooperateonthesoilofthePeople'sRepublicofChina.”
(菲奥娜女士,我想这里有个根本性的误解。我们不是一个急于寻找买家的卖家,我们是一个手握资源的合作方,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伙伴。您所谓的‘世界一流’的碎石技术,并非什么火箭科技。您的‘管理’虽然有价值,却也并非不可替代。真正不可替代的,是资源本身,以及,在中华人民共和国这片土地上的经营许可。)
这一口纯正的伦敦腔,像一颗炸雷在菲奥娜的耳边响起。
她脸上的职业笑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
叶凡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转头看向一脸惨白的梁文斌,又换回了中文,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揶揄:
“梁经理,看来你给菲奥娜女士的汇报,不太全面啊。你是不是忘了告诉她,我们黑山屯采石场,已经是江城铁路分局未来三年道砟的‘唯一指定供应商’了?我们的石头,早就不是普通的石头了,已经是能直接变现的‘金子’。所以我们今天坐在这里,不是在讨论怎么把石头变成金子,而是在讨论,怎么把一座金山,更高效地挖出来。这个前提,你没讲清楚,让你的老板产生了误判,这可是严重的失职啊。”
这番话,绵里藏针,看似在调侃,实则是在菲奥娜面前,狠狠地打了梁文斌的脸,动摇了菲奥娜对她这位下属的信任。
梁文斌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冷汗。
菲奥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完全低估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的英语,他的商业逻辑,他的气场,都远远超出了“一个农民”的范畴。
她盯着叶凡,沉默了几秒钟,才重新开口,语气里的轻视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凝重。
“Mr.Ye,youarefarmoreinterestingthanIwasledtobelieve.However,talkischeap.”
(叶先生,你比我被告知的要有趣得多。但是,空谈是廉价的。)
她身体前倾,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咄咄逼人:
“Let'sdiscusstangibles.Youwant51percent?Fine.Showmewhatyour51percentisworth.Besidesthismountain,whatelsecanyoubringtothetable?”
(我们来谈点实在的。你想要百分之五十一?可以。向我证明,你的百分之五十一值在何处。除了这座山,你还能拿出什么放到谈判桌上?)
挑战,被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县里的领导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是啊,除了那座山,穷得叮当响的黑山屯,还能拿出什么来,跟一个手握数百万资金的跨国公司抗衡?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