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光坐在地上，头颅低垂，双手双脚戴着镣铐。他整个人迅速颓唐下去，似是认了命，再不复方才那般嚣张跋扈。
“人是我杀的。”
听到这话，魏昭明呼吸一滞。
她恨恨盯着吴光，那锋锐狠厉的目光仿佛要饮其血、啖其肉。
沈从筠亦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吴光，脑中迅速分析他的一言一行，“你为什么要杀马风和林河？”
闻言，吴光调整坐姿，仰头靠到墙上。
铁链擦过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他盯着透出朦胧月光的小窗，怔怔开口：“我嫉妒他，恨他。”
沈从筠：“他一个疯子，你嫉妒他什么呢？”
“我嫉妒他哪怕是一个疯子，林荷都对他不离不弃。”吴光扭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我知道林荷是马风的童养媳，但那又怎样？他们没有成婚，没有到官府登记文书，他们算哪门子夫妻？”
“马风被征去当兵，一走就是十年。那十年，马风走了，马风的爷娘也走了，只剩林荷一个人。”
“我说马风这么多年都没往家寄一封信，说不定是死在哪条沟里了。我就说让林荷嫁给我吧，我对她好。”
吴光顿了一下，随即喉间发出低低的笑声，“她不愿意。”
“她宁愿守着一个不知道死活的人，也不愿意跟了我。嗤——还真是够蠢的。”
说着，他用自己的后脑勺磕了磕坚硬的墙，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沈从筠见他停住，便出声问道：“这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吧？后来你也娶了妻、有了孩子，怎么还同他们过不去呢？”
“沈御史，你这话可就偏颇了些。”吴光看向沈从筠，面带讥笑，“怎么是我同他们过不去呢？分明是那个马疯子一首在找我麻烦。”
“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林荷一个女人，她鱼目混珠，我也没必要死缠着她不放。但也不知道是林荷跟那马疯子背地里说了点什么，马疯子三天两头便去我家里闹。”
“我嫌他烦，和他打了两架，林荷倒是冲到我家里来质问我。”
“我看到他们两个，就想到当年那些事儿，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冷静。那日正好我守夜，看见马疯子大晚上发疯到河边去，我跟过去，然后和他起了点争执，顺手就把他给杀了。”
吴光说这话时十分平静，好似杀一个人就和砍大头菜一般，没什么大不了的。
魏昭明见他这无所谓的态度，面色更冷，沉声追问：“那林荷呢？”
“也是我杀的，”吴光毫不迟疑地承认，“我知道林荷不是个好糊弄的人，而且想起前些年那些事，心里也是恨。索性摸进他家把林荷也杀了。”
“林州城里的官，个个儿脑满肥肠，只要我将现场伪装得好一些，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认为就是马风犯了疯病，先杀了自己的妻子，然后杀了自己。”
“没人会查到我头上来。”
“谁曾想呢，碰上了你们。我也是没想到，这马风当年那么狼狈地让林荷从西州接回来，竟然也认识几个大人物。”
吴光嗤笑着摇了摇头，抬起胳膊，一下一下在空中晃着手，连带着铁链子都发出细碎的响声。
“生、不、逢、时——我吴光，生不逢时啊！”
魏昭明冷笑，“照你这么说，你杀了人被捕，倒还是老天爷的错。”
“不是吗？”吴光笑着反问，“但凡这马风只是林州城里随随便便的一个平头老百姓，不是大名鼎鼎的云麾将军的同袍，更不是高高在上的当今陛下的同袍，谁能查到我头上来？”
“这不是我时运不济，是什么？魏、将、军？”
吴光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
魏昭明怒发冲冠，从胸口喷薄而出的怒气瞬间顶到天灵盖，一下子就将她的脸涨得通红。
他杀了人，心中竟是没有半分悔过之意！
魏昭明恨不得一刀杀了他，却被沈从筠牢牢拽住胳膊。
“吴光，你不用激她。”沈从筠的眼眸多了几分冷厉，“你说你先杀了马风，而后潜进林荷家中将林荷杀害。你是怎么杀的？”
“还能怎么杀的？”吴光轻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这么杀的呗。”
他见沈从筠首勾勾盯着自己，目光没有丝毫退让，轻啧一声，接着道：“马风，一刀抹了脖子。”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颈。
“林荷，一刀砍在这儿，”吴光摸向自己左边的肋骨，“原本是想砍她脖子的，谁知道她居然醒了，往边上躲开了。我追着她到屋子中间，砍到这儿让骨头挡住了。之后我就捂住她的口鼻，一刀将人捅死了。”
他做的这些动作，同先前韩推官推测的分毫不差。
之后，沈从筠又问他是如何处理马家家中痕迹、如何摆放两具尸体，他虽不太配合，但说的倒是与他们得到的线索十分一致。
末了，沈从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起身拉着魏昭明出去了。
魏昭明一心沉浸在愤怒之中，没有察觉到沈从筠的不对劲，“奉清，吴光这等罪行，最终能判得什么刑罚？”
沈从筠没搭话。
“奉清？奉清？”
魏昭明扭头，见沈从筠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立时伸手轻轻推他，“沈奉清？想什么呢？”
沈从筠身子一晃，回过神来。
他顿了片刻，语气有些迟疑，“你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
“什么？”魏昭明拧眉，有些不明白，“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我只是觉得听吴光说的那些话很奇怪。”
魏昭明想了想，目露不解，“可是他说的杀人过程，同我们找到的线索是一致的。而且渔夫也指认了，那日同马风起争执的人就是他。哪里奇怪呢？”
沈从筠说不上来，摇了摇头，“不过，还有一点。”
提起这个，他的语气带了几分肯定。
“若按照吴光所说，他在杀了马风之后，掩人耳目将马风的尸首运回马家，并且在家中将林荷杀害。连续杀了两个人之后，他还在马风家中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来处理马风家中的痕迹。”
“这些足以说明，他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在自己家中留下马风的血衣？一把火烧了，岂不是更加干净？”
“我总觉得，吴光背后，还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