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妇人见到官兵前来，心里松了一口气，眼里渐渐有了光亮。
她摔到地上，侧躺着抱住自己的女儿。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整个瘦弱的身躯都随着她呼吸的动作在起伏。
年轻妇人正想撑着身子起来辩解，却被那打人的汉子抢先一步：
“官爷！您可得为我做主啊！”瘦高男子两步跨到高永达跟前，躬身作揖对着他恭恭敬敬行礼，哭天抢地喊着冤。
“这对母女俩实在是不像话！”
“这些草棚，本就是老爷们可怜我们这些没了家的人才辛辛苦苦搭建起来的。能有一个遮雨的地方，草民心里己经十分感激了。可是偏偏让我分到了她们两个身边！”
“这对母女俩，看起来瘦瘦弱弱可怜得很，心思可真是恶毒啊！她们不许我在她们边上待着就算了，竟然还打我！”
说到这儿，瘦高男子伸出自己的手，指着手背那带血的牙印给高永达看。
他一见到自己手上的伤，神情便愈发激动起来，就连声音也拔高不少，一边控诉着，一边唾沫星子乱飞。
“官爷，您看看！您看看草民的手！都是让水灾闹得没了家的人，至于这么为难我一个孤家寡人吗？要不是草民躲得快，只怕是这脸上、脖子上、身上，都要让她们打了去！”
“你血口喷人！”
妇人怀中的小娘子猛地挣开母亲的保护，两步冲到瘦高男子前，怒气冲冲地与他对峙。
“分明是你要抢我们的粮食，我们不给，你就对着我们大打出手！怎么就成了我们打你了？”
小娘子转向高永达，“官爷，是他打我阿娘！边上的人都看见了的！我们没有打他！”
“没打我，我这手上的牙印，是我自己咬的不成？”瘦高男子颠倒黑白、避重就轻，一番胡话说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小娘子还想与他辩个分明，可高永达却没有耐心听他们在这里掰扯。
“行了！官府早就说过，要想在这草棚里待着，就必须听从官府的话。你们在这里寻衅闹事，林州城可容不下你们。”
说罢，他冷哼一声，提着自己的刀转身便走。
陈别将招来两名士兵，低声吩咐一二，而后也跟着高永达离开。
听着高永达的话，三个人都慌了。
瘦高男子拉着士兵的手求情，“官爷，我是冤枉的！我真是冤枉的！都是她们俩的错，官爷怎么把我也赶出去了？”
年轻妇人亦是跪在地上，嘴里喊着求饶的话，“官爷，若是我们被赶出去，那就真的没地儿去了。出了林州城，我们会死的！您就饶了我们吧，官爷！官爷，我求您了官爷！”
这事儿是高永达吩咐下来的，而且周围百姓都看着，士兵们也不好放水，板着脸将这三人往外拖。
见两位士兵不为所动，妇人又改了一套说辞，“官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女儿还这么小，您就让我女儿留在城中，我一个人出城可好？她才七岁啊官爷，您就让我女儿留在这儿吧！官爷！”
小娘子亦是不甘心。
自己和母亲明明是被欺负的一方，怎么还要跟着欺负她们的人一起被赶出城去？
她想不明白，踉踉跄跄地跑到围观的那些流民跟前，不住恳求：“郎君娘子！你们都看见了，是他要抢我和阿娘的东西，是他要打我和阿娘！你们都可以为我们作证的对不对？”
稚嫩的嗓音颤抖着，殷切的目光从一众人身上一个一个滑过。
可是没有人敢跟她对视。
所有人都撇开了自己的视线。
他们自己尚且自顾不暇，他们去可怜这对母女，又有谁来可怜他们呢？
小娘子看着避之不及的人们，愣在原地，眼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他们，为什么不帮自己作证呢？
她不明白。
母女俩被赶出了城。
而那打人的瘦高个儿见周遭没了旁人，咬牙将自己身上藏的一点银钱塞给押送他出城的士兵。
那士兵掂量着手里的铜钱，暗想折冲都尉这么大的官儿，就算今日亲口赶了几个人出城，想来也是不会将这些贱民放在眼里的，更别谈记住他们长什么模样了。
于是他将那钱收了下来，“行吧，那你就留在这儿吧。但刚才那个地方，你可不能再回去了。以后，你就待在这边这个棚子里吧。”
“唉！谢谢官爷！谢谢官爷！”瘦高个儿愁眉不展的脸顿时舒展开来，喜笑颜开。
等到那士兵离去，他才收起笑容，狠狠啐了一口，“我呸！当官儿的没一个好东西！还有那俩臭娘们儿，害得我到这般田地！见一次我打一次！”
……
赈灾队伍到林州己经有几日了。
初时，李映贞一首被魏昭明拘着不许出门。如今流民己经安置妥当，城内大体安定下来，她便生出想去外面看看的心思。
“阿昭姊姊，你就让我去吧，我一定会乖乖听话，不会乱跑的！”
“映贞……”
等不及魏昭明将这话说完，李映贞就打断了她，“我知道，我知道阿姊！这里是林州，不是长安，外面很乱、很危险，我不能乱跑。我都知道的阿姊！”
“知道你还出去？”魏昭明没好气道。
李映贞沉默片刻，语气渐渐低落下去，第一次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阿姊，从前读书的时候，先生就跟我们说过，读万里书，不如行万里路。”
“可是我是女娘，还是陇西李氏的女娘，阿娘从小就跟我说要贞静、要贤淑，最好是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我一首想出来看一看，却一首没有机会。”
“如今，我终于从宅院走出来了，我就想去看一看这万里路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们从长安一路来到林州，我见到了很多人，很多很多，比我这十六年来见过的人都多。而且，他们和我不一样，和我从前见过的人也不一样。”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心里那种感觉，”说着说着，李映贞的情绪开始激动，变得语无伦次起来，“我想如果我是他们，家没了，亲人都死了，我肯定就不想活了！”
“可是他们还活着，这么痛苦地活着。我……我想帮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