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映贞没吭声。
她头颅低垂,指尖一点一点拧着帕子,脚尖无意识地勾起来蹭着地面。
魏昭明知道,她又拧巴了,话也不多说,圈住她纤细的手腕便往里走。
“卢娘子,永嘉公主也想玩这行酒令,可能加她一个?”
卢七娘眉尾稍抬,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诧异。
她是主人家,说话做事无一处不妥帖,若要玩行酒令,自然每一位宾客都要遣人问过去的。
丫鬟方才还说请不动永嘉公主,转眼间,人却被魏昭明轻轻松松拉了过来。
看来,这位云麾将军同永嘉公主的情谊还真是非同一般。
个中心思只在心间转了一瞬,卢七娘很快便笑道:“荣幸之至。公主请入席。”
魏昭明看了一圈,没找到空的位置,又怕她一个人待着不自在,便踢踢齐川穹的脚尖,让他给李映贞让个座。
齐川穹满心不乐意,但让李映贞一个小娘子站着,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他不情不愿地起身,嘴里还嘀咕着抱怨的话:“就知道差遣我。怎么不让那姓沈的给她让位置?”
从前他对沈从筠没什么看法,只是后来他对魏昭明越来越服气,便对魏昭明的丈夫生出几分意见来。
在他心里,魏昭明这般厉害的人,那就该配一个武艺出众、智勇无双、位高权重之人,再不济也该是身强力壮,无论如何也轮不上沈从筠这等孱弱书生。
莫说文人相轻,文武亦相轻。
书生看不上武夫举止粗俗无礼,武夫看不上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他觉得沈从筠配不上魏昭明。
魏昭明又踢了他一脚,警告般瞪了他一眼。齐川穹当即闭上嘴巴,再不说话。
李映贞也听见了那话,悄悄望了齐川穹一眼,将这人暗暗记了下来。
好不容易有个也看不上沈从筠的人,她可不能错过了。
眼瞧着李映贞入了座,卢七娘高声宣布酒令继续。
“南山之寿,松柏之茂。”卢七娘从酒筹筒中抽出一根签子,而后将它展示给大家看,“寿与天齐,酌十分!”
劝酒官一听,当即倒了一杯酒,自己便先饮一大杯,而后大笑道:
“快快快!这月过寿的人,都拿起酒杯喝一杯!祝寿星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劝酒词说的好听,这杯酒倒没有人推辞,这月过寿的人都拿起酒杯痛痛快快喝了一杯。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志同道合,伴饮五分!”
劝酒官笑眯眯换了说辞,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煽风点火:“哎呀呀,这喝不喝的,可就看大家之间的情谊深不深了。若要是朋友,那便互相劝着喝起来吧。”
监酒官亦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在场中溜达着拱火:“我可看着大家伙儿呢。张三李西,我可是看见你俩手拉着手、胳膊挽着胳膊在街上游玩过的,今日这酒不喝,那就不是朋友喽。”
张三娘和李西娘相视一笑。
俩人本想一起躲酒来着,谁曾想让监酒官给抓到了,便只能笑骂他眼尖,而后每人喝了半杯酒。
魏昭明替沈从筠喝了半杯,而后举起自己的酒杯同齐川穹碰了一下,又凑到李映贞跟前等她与自己碰杯。
李映贞拿起酒杯,小声道:“阿昭姊姊还当我是你的朋友吗?我以为你都不理我了。”
“明明是你说你不理我,又不是我不理你,你少倒打一耙。”魏昭明笑着反驳她,见她久久没有碰杯,又故意道,“行吧,你既然不拿我当你的朋友,那这酒,我就只能和齐子旷喝了。”
魏昭明刚要抬手,李映贞便慌慌张张拉住她的胳膊,伸出另一只手,握着酒杯与她碰杯,而后抬头一饮而尽。
“是朋友是朋友!阿昭姊姊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
说着,她还笑嘻嘻地抱住魏昭明。
小孩子便是这般,今日生了气、吵了架,明日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就能和好,也不记仇。
魏昭明无奈笑了一下,也喝下那杯代表和好的酒。
几杯美酒下肚,宴席很快便热闹如初,郎君娘子们甚至笑得比先前还要开怀。
后面还有别的活动,这行酒令也不能一首玩。
“诸位,我们再来抽这最后一签,看看是谁能喝上最后一杯酒。”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望向卢七娘手中的那只酒筹筒。
卢七娘故意抽出一支象牙签,又将它放了回去,拿出另一支象牙签,吊足了大家胃口,才将那签子完全抽出来。
一瞧上面的酒令,她当即笑道:“这酒筹令可就有意思了。惧内一杯,不认三杯!”
这下子,不止劝酒官和监酒官开始拱火,就连未成亲的小娘子小郎君们都开始跟着一起起哄。
“林二哥哥!有一回在醉仙楼吃酒,我可是看见你躬身弯腰朝林二嫂嫂赔礼道歉呢!快快快,喝上一杯!”
林二郎嘴硬不肯认,“我那是因为衙门有事耽搁了,误了与你嫂嫂回娘家的时辰。与人期行,未能守时,我这才赔礼道歉。这哪里能算是惧内?这是君子之风!”
“阿兄说谎!”林小娘噌一下站出来,丝毫不给林二郎面子,“阿兄若是惹嫂嫂生气了,可是要被嫂嫂赶去书房的!我可看见许多次了!”
旁人当即怪声怪气地起哄。
监酒官亦是往林二郎面前摆了三杯酒,“林二郎君,不认可是要喝三杯呐。来吧?”
林二郎被他们闹得有些尴尬,捏了捏自己的耳朵,暗自嘀咕自家小妹胳膊肘往外拐,而后老老实实喝了三杯酒。
小郎君们纷纷扯着嗓子怪叫,一个劲儿地给他鼓掌,“林二哥哥好酒量!”
沈从筠作为场中成了婚的男子,自然也备受关注。
“沈大郎君,这酒,你喝还是不喝呀?”劝酒官挤眉弄眼地看向他,还将视线飘到魏昭明身上,满脸都是不怀好意的笑。
沈从筠倒不似林二郎那般有所抵抗,笑着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顺从道:“这酒自然要喝。”
小郎君们又是一阵怪叫,小娘子们也笑着打趣魏昭明和沈从筠。
魏昭明刚要如之前那般替沈从筠喝酒,却被他阻拦,“惧内这杯酒,怎能让夫人代饮?我自己喝。”
怪叫声愈发高亢起来,几乎要把卢府的屋顶给掀开。
魏昭明知道他心里有数,不是那等逞强掐尖之人,便也没与他争。
沈从筠在众人注视之下,高高兴兴将那杯酒给喝了。
“沈郎君、魏娘子好恩爱!”
“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坐在一旁的李映贞望着魏昭明脸上灿烂的笑容,心里难说是个什么滋味。
从前阿昭姊姊在陇西的时候,虽然也笑,可是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开怀过。她的阿昭姊姊,和那个沈从筠在一起的时候,好像……真的……很快乐。
她是不是不该那般说沈从筠的坏话?